但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我说,荷城的事、浮桥的事、前些日在林中的事,我都大概明白了,还有一事,我们在蒹葭河畔等船时,你力劝云卿莫要听信我,催大军往上游绕路而行,是为何?
楼墨心拒绝作答。
我猜,上游两处可渡河的地方,你都埋伏了人,对吧?我逼问他。
楼墨心仍不说话。
我知道我猜对了,只是有些后怕,假若云卿当时听从了他的劝说,选在上游过河,怕是我们这些人,已经都不在了。
云卿走到我身侧,面色苍白,看着楼墨心。
老师,为何?她问。
楼墨心继续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老夫也想问,殿下又是为何,一定要回京城继位?他问。
云卿一怔。
我是我爹爹的女儿,承袭他的位子,不可么?
不可!楼墨心抬高了声音,朝中纷乱,人心难测,你多年不在京城,毫无根基,也少有城府,这情形如何是你可应对的?身为你的老师,我又如何忍心看你前去赴险?
我身侧有谢将军,爹爹又为我留了机缘,必定在朝中有所安排,云卿说,加上老师的声威,还不够么?就算我什么都没有,只是一腔热血,老师若真顾惜我,不也该任我一试么?
楼墨心笑笑。即便如此,你可想过,真登上了皇位,下面又有几人甘心为你效命?在内,众臣心怀贰心,在外,北人虎视眈眈,这皇位,你能坐得了多久?这可是会要命的啊!
云卿闭口不言。
先帝子嗣众多,楼墨心继续道,在你之上,更有两位皇子,朝中都有势力,手上也有兵权,你拿什么去压过他们?你先入京城,又能如何?反倒给了诸位王爷对你动兵的理由,你在京城便是孤家寡人,这些,你又可曾想过?
他看云卿不说话,苦口婆心相劝:殿下就留在宣阳,做个无烦无忧的道人,不好么?何故应要以身犯险,把自己置于两难境地?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说那么多没用的,我冷笑,你不就是觉得,女儿家不能做皇帝?
楼墨心说不出话。
什么怕云卿遇险,什么孤家寡人,我又说,横竖不过是,女子坐不得皇位,要让给自己的哥哥弟弟,不是吗?
不错!楼墨心一挺身,高声说,古往今来,何曾有女子做皇帝的?简直闻所未闻!
帐内众人都皱起眉头。云卿身子晃了晃,险些站不住。
从未有过,那自我开始,又有何不可?她问。
大为不可!楼墨心道,女子做皇帝,既有违先祖古训,也不利社稷安宁,不然为何从未有过?先帝糊涂,老臣却不糊涂!天道正统,绝不可乱!
我听得想打他,好不容易才忍下来。
就算老臣顾念旧情,勉为其难可接受,楼墨心又说,朝中诸人,哪一个又可接受?教一个女流之辈凌驾众人之上,何其荒唐!
那照楼相的说法,我说,我这女子做玄师的,也是扰乱了天道了?
你就是妖人!楼墨心怒视于我,自己乱了正道也便罢了,还妖言惑众,鼓动云卿颠覆朝纲,你等女辈,不安心归于婚嫁,相夫教子,就是不入正途,失了本分!
我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模样,忽然很想笑。
而云卿真的笑了。
有灵,别说了,她挂着笑,又靠近楼墨心一步,老师当真这么想?
云卿,楼墨心说,你是公主,就该有公主的规矩,皇位给你哥哥承继,日后为你寻个良人,婚配生子,远离庙堂之争,安稳余生,岂不是美事?
也许是吧,云卿说,但这美事,谁爱要谁要,云卿不要。
她深吸口气,正色道:云卿就是要做一代女帝,开后世先河,为女子立心,千刀万剐,也绝不后悔!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气势,帐内也立时安静下来。
老师说,天道正统?云卿又笑笑,我做了皇帝,我便是正统,至于祖训、古制,老师以为我在乎吗?
楼墨心瞠目结舌,一时无话。
满朝文武接不接受,是他们的事,云卿说,我改不了他们的心思,但如若我真坐上皇位,他们不从,也要从。有一人反我,我杀一人,有十人反我,我杀十人,总之,这位子我要定了,万人唾骂,也一步不会退。
她看看楼墨心,又是一笑。
老师认为,女子本分,是嫁人生子,对么?她轻蔑道,那老师应该还不知道,我做了皇帝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改换天地,我要教天下女子全去读书,尽可考学,学成后或入朝为官,或统率边军,自此,高位由有能者居之,再不问男女。
你楼墨心唇须一齐颤抖,你怎能
为何不能?云卿厉声说,放女子任意驰骋,又有何不可?当初有灵劝我,我还有所迟疑,但这一路走来,世间女子的境况,我已看尽了,我就是要改变她们的命途,一个不少。若说道义,这便是我的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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