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番出逃不可谓不仓促。
你与贺敏识间的纠葛痴缠,不敢讲给妹妹听,自己的旧部因着关系太显,也不得用。一番辗转周折下来,托到了儿时好友姬雪珂门下。
你与姬雪珂在流光学宫读书时可谓总角之交,姬雪珂性情爽朗,多着胡服革靴,行动洒脱,你与她两人幼时没少一起逃学翘课,做些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事。後来你承袭家中爵位,忙於经营应酬,两人的交集便渐渐少了起来,因而你秘密相托时其实是怀着几分忐忑和犹豫,出乎意料地,对方依旧爽快答应下来。
京都轶事繁多,然而姬雪珂仍是世家一衆青年男女中数得上名的离经叛道。几乎对相辉楼略有所知的人都知道,长明王的女世子行踪不定,却每逢初一十五夜晚,便辗转游乐,摆酒宴客,非请勿入。有受邀者讲,筵席风雅别致,侍从貌美多情,歌尽桃花扇底风。
姬雪珂好女色,这不是什麽秘密,然而相辉楼并不蓄养歌姬舞伎。席间奏乐舞蹈之人,皆从附近教坊乐司、秦楼楚馆中送来遣返,数辆妃红银朱车舆载着几十名绮年玉貌女子,碌碌压过青石砖道,向着飞阁流丹处去。车厢内少女罗扇软袖轻扑笑閙,几个平日里相熟的少女还在互相比较着打赏里拿到的玉坠金钗,原先行进稳定的车马却戛然刹止,一道黏重ye体泼洒在轻纱门帘上,近门少女年不过十六,稚气未脱,不知凶险处,伸手便去揭,一颗尚未瞑目的黑马头颅碌碌滚入车厢,断面还汩汩地渗淌着shi黏血浆,窗外夜色正浓,轻白飞雪,而车内腥血泼洒,犹有热气。
长明王府的车驾被劫,即使其中载的只是受聘得邀取悦世子的歌女,也非同小可,截驾的地点又在九龙府外,赤裸裸的挑衅之意。朱衣乌帽的护城官佩刀鱼贯而出,列队成围,领班女子方敢携一众花容失色的乐工陆续下车,其中一名绾着堕马髻的金发女子也低头紧随。相辉楼的马车椒泥涂厢,夹层又有银炭烧燃供暖,故而车上舞班多着春夏衣装,那名女子着一袭浅银灰色羽缎襦裙,珠钗斜插,京都又多能歌善舞的胡姬,此人因着素淡并不显眼,只低头抱着一把多宝琵琶,默默伫在人群堆里。
因着方便讯问的缘故,春华班的歌女录下名姓后分别扣押软禁在九龙府后厢中,由护城官分别带去狴犴厅里受讯。
敲到你厢房门外的时候已是酉时,朱衣乌帽的官差静立门外,伸手叩门,腰间斜挎一柄黑金窄刀。
你不疑有他,便随来人踏出房门,然而转过第三道沉影壁时,你却不动声色地摸上了袖中暗箭,只待生变便与来人缠斗。偏在此时,那朱衣“官差”却突然开口了:
“你想走麽。”
沉影壁上浮光闪烁,静美却暗淡,黑暗中,你看不清男人表情,唯有熟悉的侧脸轮廓曲綫在这夜晚清晰可见:“这片紫竹林后的小筑旁就有通往外界的暗道。”
你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好,你走吧。”
不知是不是你的错觉,朱衣人的话里竟然有几分笑音,尽管聼在旁人耳中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感:“趁我还没後悔。”
你转身步向那片枝叶萧萧的紫竹林,下一秒口鼻上却平白捂上了一块柔软的绢帕,除却熟悉的白檀和铃兰的苦涩清香,其中还混杂着一味陌生的香气。你头晕目眩之间摸向袖中短弩,然而指节绵软,摸索数次都颤抖地滑向旁处,直至整个人失力地瘫倒在地。失去意识前,你朦朦胧胧地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抱歉,我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