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一直在苦苦找寻自己想要的生活。只可惜,我努力了十七年,却仍然一无所获。
高中二年级上学期才刚刚结束,父亲就忽然染上重病,卧榻不起。我的母亲,一名卑微普通的县城妇女,不得不接手了本属于家中顶梁柱的责任。在一个晚上,她将我和弟弟全都叫到简陋的客厅里,一同前来的还有我的小姨。一番算是‘恳切’的长谈,加上我一整晚在床上的辗转反侧,我和弟弟的前途,便被两个大人简单做出了规划:成绩优秀的他继续读书,成绩平平的我辍学去北京。
我记得那时,自己的心中大概也未产生恼怒或愤懑,毕竟偏科严重的我必须要面对成绩单上骨感的现实,亦早已能够接受无数同县女孩的命运在我身上降临。
于是第二天,我在家中收拾了一天行李,吃了一顿晚饭。第三天一早天没亮,我就拎着一只老旧的拉杆箱,背着双肩背,独自去了长途车站。我妈比我起得更早,去城里的医院探望父亲,还要照看我家在城里头开的五金作坊,根本无暇顾及我。因此,我也并不怪她。
毕竟,那时的生活于我而言,就好似一杯白水,千篇一律,没啥特别。即便杯中的水变浑了些,亦或掺杂了水垢,我也都能毫不在意地将它一饮而尽。
可话说回来,尽管我从不奢望自己的生活中能出现什么惊喜,但我的内心深处,也并未就此看破红尘,再一无所求。在颠簸嘈杂的绿皮车厢内,被形形色色打工男人们的吞云吐雾和粗声笑谈重重包围的我,依旧会从书包里掏出小姨以前送我的一支纽曼3,插上耳机,试图在流行歌曲的节奏中忘却旅途的劳累。
“我听见你的声音,有种特别的感觉,让我不断想,不敢再忘记你。我记得有一个人,永远留在我心中”
这首当年的流行歌,在我上高一时便已在同班的同学们之间风靡已久。即使现在的人们(包括我)再听它或许会觉得些许幼稚,可在当年的我心里,它的地位简直堪比贝多芬的交响乐。每当我累了乏了,总会莫名喜欢将它单曲循环。虽然在那会儿,我对歌中所唱的爱情懵懵懂懂,但它的旋律总能无形间撩拨起我心中的某些憧憬。
我就是这样一个纠结的女孩,在平凡与奢求间挣扎不断。在上学时如此,待要去北京给人家里当保姆了,也仍依旧如此。
那天,饱受旅途劳顿煎熬的我,把额头抵在被阳光晒得发烫的玻璃窗上,微微睁着眼,凝视起了窗外的旷野,静静感受着列车从成片粉红花海与青绿粮田中疾驰而过时所带给我的错落与迷茫。不知过了多久,穿过了多少条大小河流,钻过了多少条狭长的山洞隧道,我的视野内出现了一片片低矮的楼房。
而随着列车进前,这些楼宇竟变戏法似得渐渐增多,越来越高。一桩桩高耸的路灯杆从我眼前飞速略过,连结成了大片虚幻光影,仿佛一道坚固的栅栏,令我不由感到些许紧张和匆乱。至于那些宽敞的街道与行驶其上的一辆辆机车,以及随处可见的巨幅广告招牌,则几乎构成了这里整片天和地间的所有风景。它们好似春日里漫天的杨絮,全都一窝蜂般奔涌飞向了尚未见过‘大世面’的我。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列车即将到达北京站。请您携带好您的行李。”
当广播里响起了女列车员漠然的报站声,原本嘈杂的车厢中,竟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寂静,持续了几秒钟。在那几秒内,我恍然听到了这车厢里许多人砰砰的心跳声。接着,喧嚣再度光临。人们的脸上依然挂着兴奋的笑,同时开始忙不迭地收拾东西,挪取行李。
我被挤在俩名满身汗馊的农民工中间,紧紧拖拽着自己的包与箱子,几近脚不踮地地站在过道上,艰难地侧过脸,打算再看看窗外首都的样貌。但我并未能如愿,因为列车并不打算留给我观察与思索的间隙。它不由分说地将所有前来讨生计的人们,连同我在内,直接拉入了宽敞明亮的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