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我又梦到了我从前住过的府邸。
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爹在书房作画,娘坐在我身旁,一字一句地教我念诗。
我总是要读很多次才能背会一首诗,我娘却从不说我笨。
她还说我是世上最聪明的孩子。
我害羞地笑,垂下头让她抚我的头发。
“阿枝,”她手心温热,抚在我发间,就好像日光洒下来,“娘不要你做大事,你过得开心便够了。”
可当我抬眼看她时,她便化做了片片雪白的茉莉,一朵一朵地落在了我的肩头。
我有时害怕做梦,有时却盼着做梦。
唯有在梦里,我才能见到爹娘。
师兄师父都瞒着我,不告诉我爹娘的下落。我不知道人死后会去哪里,他们会变成花,还是化成雨?
为何人想要平平无奇地过完一生,都是如此难做之事?
娘不见了,我却没有醒来。
我在梦中描梅花,描了好多朵,直到有人叫了我一声,我才将笔放下来。
那是个陌生的黑衣少年。
他皱着两撇刀字眉看了我一会,才再出声说:“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兴许他不是中原人,说话的腔调才会这么奇怪。我看了眼他高挺的鼻子和浅蓝的眼睛,心想我何时认识过这般长相的人。
他也不等我回答,就拽着我的手腕把我拉出了院子。
天上Yin云密布,或是不久又要落雨。
外头的街巷没有叫卖声,也没有行人,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妇孺孩童的尸身。我手心出了汗,想要重新回到院子中坐下来,可那少年抓着我手腕的力气很大,我只能闭上眼,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梦,京城繁华热闹,如何会有这么多死人呢?
“你讨厌这些?”那少年又出声问我。
我垂着脑袋告诉他:“害怕,不喜欢。”
他拉着我走了好久,忽的在一处停了下来,说:“你睁开眼看看罢。”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睑,望见了不远处的城墙上,被捆着吊在那里的妇人和小姑娘。她们身上穿的本该是价值不菲的衣裙,可如今已都被血污侵染成了暗淡的色彩。
妇人似是已经死了。
小姑娘却还睁着眼,她似是看到了我,被烤得通红的脸上绽出了几分希望的光亮。
她好像是想让我救救她。
“你想要救她?”少年对我说,“她早便死了,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人留下的怨气和不甘罢了。”
我说:“难道我在梦里也要不甘么?”
他想了想,过了好一阵子,才同意帮我把那小姑娘带下来。
97.
小姑娘十三四岁,比我矮一个半头。
她坐在我面前啃着干馒头,含糊不清地对我说:“公子,你快走罢,要是官兵寻过来,你也会被抓去坐牢的。”
我先前不曾见过她,可现在却忽然福灵心至地知晓了她的身份:“你是裴应的妹妹罢?”
她抬头看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对她说:“裴应……裴应师兄回来找你们了,他用草扎了小燕子,说要拿回来送你。”
她眼圈一点点地红了起来,可却没有泪水流出来。我抿了抿唇,又对她说了裴师兄与我的赌约。
裴妹妹问我:“哥哥在山上过了多少年?”
我说:“十三……亦或是十四年。”
她弯着眼睛笑了笑,说:“我如今不过十三,再过个五年,说不准确实是比你高呢。”
98.
黑衣少年要带我离开时,我又问了裴妹妹最后一句话:“人死后……会化为风雨么?”
她坐在木凳上,笑着抬起一双杏眼看我,说:“兴许罢。”
过了须臾,她又说:“你就告诉我哥哥,他在初春时节见到的那些燕子,便会是我和爹娘。”
“只要哥哥还在,裴家就未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