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密之中一点绿。毫无缘由的,视线停在那里许久。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女人举手投足皆是浑然天成的媚,噙着笑懒洋洋打量他。
“你可以带她走。”
着抄手游廊转上几个弯,坐在避阳处偷闲。下午日光正好,照着一株极大的垂杨树,绿叶粼粼有金光。偶有风吹过,柳叶千条轻拂,细细一片叶子飞上小丫头头发。
他笑了吗?
“四爷您——”
“贺衍,咱们就不用明人说暗话了吧,反正,这浦华商会迟早是你的。”
进出盛宅许多年,贺衍与白薇只打过三次照面。盛文成在外另有住处,也另有女人儿子,白薇想来也差不多,风言风语不可尽信,却也并非全然是假。
白薇笑道,“倒是个不错的死法。”
“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吧。”语调轻缓极了,当真分毫不怕。
杀意犹豫不决,他思忖片刻,问,“跟她有什么关系。”
真是讽刺。
小丫头察觉异样,好奇的伸手一摸,捏下叶子看了看,歪头冲他笑。
他本以为自己会犹豫很久,不想半支烟功夫便有了决断,余下时间不过思量部署。
女人扬起眉,好笑的看着他,“走?走到哪里去?”
贺衍坐上她对面,一个眼神,沈六递上大烟膏。
不动神色问,“什么意思?”
小丫头凉薄,生性多于后天。她对他的喜欢只怕与喜欢纯花、喜欢秋月、喜欢夏日里的一碗冰果子无甚不同。她根本不明白自己送出的是什么,胡乱给而已,可是他明白。
或许吧。
白薇笑笑,不紧不慢出声。她讲瓜尔佳、讲杜玄同,讲盛文成与杜玄同之间的“交易”,最后眼含戏谑,“小丫头能不能活出个人样,就看贺四爷你愿不愿意发善心喽。”
他依旧不出声,继续等。
时间仓促,他们早有谋划,又有白薇通风报信,倒是有惊无险。送走盛文成,他带人来到白薇在思南路的小洋房。沈六率几人先行入内拿下佣人以及白薇床上的男人,命人看管在厨房。留下白薇一个,端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同谋一场,他理应送一送。
“阿衍哥哥不帮我拿下来就算了,还笑。”埋怨似的话,被她说得欢快。
这般平和,他忆起许多前尘往事。小时候,他还有家时,前院养一株晚香玉,青碧梗子尤其长,白色花瓣不似别的那样圆润饱满,也是细长形的,窄窄薄薄,看着就娇气。风稍大一些便摇曳不停,随时要断。那时他胸腔深处软软的,第一次体会到怜惜是怎样感受。原以为也会是今生唯一一次。
人人都当他是为商会鞠躬尽瘁的贺四爷,倒是个名声不好的女人看穿他心思。
“不必再说。”
不亏。
*
“去吧。”
白薇见到他,露出些许惊讶神色,不过几秒钟便恢复从容模样。女人拢了拢真丝睡袍,斜倚进沙发,一派闲适的拿香烟出来点。
沈六听得他要提前动手,还是从不相干的杜玄同下手,满脸的不解,“四爷,您现在出手可就只有赶尽杀绝一条路走了,杜玄同一死,盛文成必定警觉,咱们便只能一块解决了他,闹成这样,只怕盛家一个都留不得。”
白薇自顾自笑,眼底是飘忽的刺探,看上半晌,又说,“你要是愿意为了小丫头提前出手,我就帮你一把。”
白薇点燃香烟,慢悠悠吸一口,直到烟圈散了形,终于问,“听说小丫头和你关系不错?”
白薇噗嗤一下笑出声,抖得烟灰落了地。
因此沈六禀报说白薇想私下见他时,他确实有些吃惊。
名声?他从未想过流芳百世,既然如此,遗臭万年又有何不妥。
她既不反抗,他自然没必要让场面太难看。两人相对而坐,不言不语,竟也有种奇异的平静。享受完最后一口,白薇玩乐般吐着烟圈,待淡白烟雾没了踪影,她也捻灭烟头,突然问,“你会照顾小丫
既然受了,就没有白拿的道理。担了小丫头这么多声哥哥,他就当真有个妹妹吧。又或者,早便认下她,不然为什么来得这样频。世道艰险,人心诡谲,至少今日,他得到过些一份稚嫩赤诚的温柔。
他便任她看,他从来不缺耐性。
商会上下几万人,聪明的太多,运气好的也不算少。他能走到今天,唯靠一点狠,对人狠,对己亦然。柔情都是用来掩藏刀锋的幌子,比明晃晃的杀意更阴狠。
呵,善心。上海滩上上下下,谁有这种东西。
“四爷!”沈六急眼,嗓门大起来,“何必急在一时,您不怕风险,也要为自己名声着想!”
“我心中有数。”
能被称为上海滩第一明珠的女人,自然不缺姿色。他却没有太多感觉,大概同类相斥。只需一眼,就知这女人同自己一样,都从烂泥里爬出来的人。至于盛文成,早与烂泥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