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旻踏月大步而来,远望房前有五六仆役蹲守,竟如看管牢犯一般。
他一股子血气直冲脸面,欲上前怒叱苛责,却终抑忍住,沉默片刻,辄身往回走,才进院子,瞥见绮雯倚在窗前嗑瓜子,还未怎地,嫣桔已经高声禀报:“老爷来了。”绮雯冷笑,把瓜子壳往院里一抛,径自洗漱去了,青樱放下帘子,暖黄的光芒也只有从边缝丝丝儿透出来。
萧旻走进房,巧珍手边摆一堆小物件,捧起一双虎头鞋给他看,一面笑说:“几个婶婶送来的,倒也Jing致。”
萧旻撩袍端坐桌前,稍顷道:“鸾姨娘死了。”巧珍吃了一惊:“甚么时候的事?”萧旻面露嘲讽:“你如今掌中馈,竟不晓得府里死人了么?”
巧珍立刻平定下来,淡道:“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分散各房各院,无人与我回禀自然不晓,再者生老病死谓为世间常理,有甚可大惊小怪的。”
萧旻问:“你打算怎样处置?”巧珍道:“暂且留她在房里待一夜,明日让她娘老子领回去,自此再不相干。”萧旻生气道:“她好歹是父亲的二房姨娘,依府里规矩,那也是要正正经经置办棺椁办丧礼的,岂容你这样敷衍了事,小门小户行径,只会给外人看尽笑话去!”巧珍奇道:“你何时对大老爷的妾室这般上心?”又笑了笑:“夫君在朝为官,依目前局势,再有父亲扶持,日后必是权倾朝野如掌在握,是以应当以仕途为重,心怀天下。后宅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就甭管了,我自会处理。你若认为我处置不公,待老太太和大夫人回府,我自会向她们禀明,是惩是罚甘愿领受就是。”
她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进来怒冲冲的样子,想必已知晓九房的事,驱撵小婶出院,以免日后萧府受牵连惹下满门抄斩之祸。你毋庸对我兴师问罪,这是大老爷的主意,我不过出来扮个黑脸罢了。你若觉不平,自去找大老爷说理去。还有鸾姨娘的事,你也可以顺带一问。”
萧旻气得无话可说、额上青筋直跳。
巧珍深叹口气,拉他的衣袖,软着声说:“你对不相干的人都多加关照,我怀有子嗣,你却视而不见,也忒伤我的心。”
萧旻甩袖抚开她的手:“彼此彼此。”喝命一旁垂手伺候的嫣桔给他打脚水来。
巧珍神情委屈:“谁说我不关照你!这就同你说桩好事儿,我有了身子,再难伺候你,嫣桔也大了,瞧着颇有姿色,细皮嫩rou的,给你做通房如何?”
萧旻冷笑说:“我又不是急色鬼,丢进篮里就是菜?如今有绮雯已够,不做旁想。嫣桔那丫头,恰前些日马夫萧二来求我,他年纪相当要娶妻成房,央我指配,这不正巧,就嫁给他了。”
巧珍脸色微变,那萧二为人粗鲁肮脏,酗酒赌博无所不会,岂能让嫣桔嫁他毁了终生,欲待要辩,萧旻已经站起,不耐烦道:“甚么都你说了算,我给小厮作主配个婚都不成么?你未免也太拿大。”
巧珍见他往外走,连忙问:“黑灯瞎火的,你这是要往哪里去?”萧旻道:“我寻父亲去!”一掀帘子径自离去。
嫣桔在房外听有八九不离十,急得心火烧,待萧旻走了,方进来跪在巧珍脚前,哭哭啼啼不肯嫁,巧珍宽慰她两句,又蹙眉问:“他怎会晓得雪鸾死了?”
嫣桔气恨道:“还能有谁!自然是绮雯那贱人在老爷耳边吹风,撺掇他来治夫人与我。有婆子瞧见她和青樱在雪鸾院子里待了许久,黄昏时才出来。”
“果然是了。”巧珍思忖会儿:“就怕雪鸾给绮雯说了甚么,绮雯再学给老爷听,才另他愈发地厌恶你,要把你配给马夫撒气。”
嫣桔只觉如雷轰顶,顿时大哭起来,巧珍道:“你哭甚么,听得人心烦!若不是绮雯从中挑拨离间,今晚我和你会这么不招爷待见?!她若死了,爷身边没个人伺候,你又是个格外出众的,我再巧言维护,他岂有不收之理!你也晓得爷们本性,个个都是新喜厌旧的货色。”
嫣桔听得呆了半晌,终是下定决心,嗫嚅地问:“那要怎么做呢?”
青樱端着一盆洗脚水出来,泼在桂花树下,一抬眼看见正房窗牖上,一片橙黄黄的烛光,映亮两个人的影子,一个附耳一个倾听,在把借刀杀人的计策细细交待。
准没好事儿!青樱打个呵欠阖上门。
院里复又静寂下来,一阵冷风吹过,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