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这种旧时的望族,就是倒了也有三分体面,只是这体面也是荒唐的。何正嘉推开二楼门厅沉重的木门,以手支额坐在茶木沙发上的何正则慢慢抬起眼,透过黑框眼镜一路注视着弟弟进来,温和一笑,“小嘉,你回来了。”
“我以前总是不明白。”何正嘉习惯性地坐在矮几对面,看着哥哥提了小壶出来煮茶,“那时候我在外头上学,每次年节回来,爸爸就坐在这桌子的后头盯着我看,也不说话,总要这么呆呆地看上半天才跟我讲话,妈妈总说他书呆子气。”
何正则不做声,微微敛眉,转开凝视着弟弟的灰眼睛,冲了琥珀色的茶汤去烫了一对茶盏。他早年最肖父,和和气气又不爱显,不出声的时候看不出是高门大户的出身。做哥哥的从容沏了茶,半起身端给弟弟,倒似一个主人一个客人。
“总是泡茶。”何正嘉淡淡一笑,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擦杯缘,“又不见得真的爱喝,却好像不泡个茶就不能说话。哥,听说赵家替你说了亲?”
“又取笑我。高琳是赵元帅的表侄女,没什么不好。我们这些人家都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正则的眼角垂着,却藏不住笑意,“原先听说她许了李家,我还担心一阵,好在这事没成。”
何正嘉的脸色难看起来,想起不知道在顶上客房里头如何胡闹的李焕华,闷声道,”他李家不要的人给我哥,赵元帅真是打的好算盘。表侄女又如何,他的表妹高玉希还不是死在张曦手里头,那时候也没见他伸手救一救两个表侄子,真珠和小虎在赵辛那里那么久,问也没问过一句。哥,你一路捧着张曦那伙人,替赵家来回传信,最后就一个小丫头就给你打发了?“
“胡说八道。”何正则气得直笑,拿了个长柄的茶夹作势打了他一下,“什么小丫头,那是你嫂子!你知道什么,你姐姐在宫里头过的不是人的日子,都是高家暗地里帮衬,为着这个死了好几个旁支的女孩子。你哥这几年没有交心的人,也就一个琳琳仗着年纪小,跟我还有些来往。这何宅这么大,等你走了,难道让你哥对着空宅子孤独终老吗?”
何正嘉想要笑一笑,却心口发闷,转开眼道,“都叫琳琳了,rou麻得很。”
“哥哥知道。”何正则叹了口气,温和的眉眼少见地透出一股戾气,“那些畜生,伤你伤得厉害,只怪我以前想得少,料不到张曦害死我们一家还不够,竟然把你送去那种地方。那时候外头传你的事情传得很不堪,哥哥没有用,没法子,以为你、你去了,只知道一门心思地博取张曦的信任,保住你姐姐,不然连给赵家当个筹码的资格都没有。”他似是说到极痛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淡灰色的瞳孔直视弟弟的眼睛,“那些腌臜话,我从没有出口过,但是你在玉楼里听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想都不敢想。”
“嗯。”何正嘉受不了,错开眼,抿了一口茶,明明是清香的好茶,喝着却烫喉的苦涩,“我知道,哥哥这样的人,说不出那种话。”
“我……本打算拖着张曦一起死了,谁知道竟然是这么个结果。不顾lun常,死在他弟弟的床笫间,像一出香艳的荒诞剧。”何正则站起来,转过茶几,走到何正嘉的背后,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头发,“李焕华我会保住,你别出面了,别去见赵牧,甚至别去宫里见你姐姐。何家有我呢。这首都星就是个旋涡,你抽身要早,走得要远,别回来了吧。”
何正嘉背对着哥哥,没有转身,默默点了点头。
离开首都星的时候,他最后看了一眼何宅雕栏画栋的旧式回廊,忽地想起了小时候,趴在长廊镂空的花窗上看庭院里人来人往,零星窥见了外头的热闹。那时候舅舅还没有疯,张家兄弟也只是不太熟悉的两个小客人,贵胄往来,花影摇移,姐姐穿着长裙端坐在廊下,笑着跟尚是皇子的唐攸说笑。半大的少年牵着他的手,偷偷进去厨房找点心吃,母亲挑着眉凶他们,“正则,这么大了还带着弟弟偷吃东西,还不去外头陪客人说说话,没个大哥样子。”
年少的何正则总是一团和气,“知道了,母亲。”回头却跟他悄悄抱怨,“最烦这些官场上的应酬,以后等爸爸退休了,我就找个偏远地方当个小职官,混混日子就好了。”
年幼时何正嘉总觉得自己聪明伶俐,不像大哥那么胸无大志的,到头来魂梦一场,方明白大哥才是真通透。
回到ω-19的居住区,他没去外头坐,直接去了顾清致的房间。门没有锁,进去却看见青亭和翠笙靠在一起坐在小矮桌那里看电视。
“清致呢?”何正嘉愣了,“你们怎么在这?”
“哈哈哈,你们家的小师弟太有意思了。”翠笙揉着眼睛冲他笑,“青亭担心他担心得要命,我们本来是来劝他的,结果发现这小子跑了。”
“跑了?”何正嘉错愕地看着他俩,“什么叫跑了?他不是身体不好,还、还那什么,一直做噩梦吗?”
“跑去ψ星的什么什么学校了好像,”青亭有些抱歉地站起来,递给何正嘉一张秀气的字条,“他说很累了,要睡,我就没看着他。小暑那孩子气坏了,已经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