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碎得像一个打烂的花瓶,没有一处是完整的,除了我的大脑和部分脊髓。我想它们能保持完好,是因为父亲他们在我身体里设置了某种保护措施。或许,它们便是裴俊白的全部价值。
我并不想回应我的父亲。他也不在乎我的态度,只是小心翼翼回收我的身体组织。他大概只能回收45%。大爆炸引起的地面崩塌才是导致千叶城死伤惨重的一大原因,我的残肢被压在瓦砾之下,埋在地底深处,就凭父亲带来的工具,根本取不出来。
父亲尽量把可以回收的碎块都装进玻璃器皿里了。我被带回地上城。父亲给我更换了一具新身体,一套不知道落后了多少型号的机械古董。我变得很笨重,也很不好看。我没办法进食普通食物,只能通过饮用燃料获得能量,我也丧失了性能力,因为这具机械体并不具备那个东西。更要命的是,我的生物脑与它很不兼容。电流声在我脑子里响个不停。我开始接收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信号,有些是官方的新闻联播,有些是私人的非法电台,有些是基地的加密通讯……我也开始对磁场、电波和红外线十分敏感,这让我感觉自己脆弱得像童话故事里的豌豆公主。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身体。
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父亲说这只是过渡用的消耗品,他会给我制作新的生物体,但是这需要时间。
我讨厌他冷静的态度,讨厌他拿捏着我的一切!我想逃离他,但是我自始至终都是在做着无谓的挣扎。
我闹了好几天。机械躯体不会感到疲倦,但是我的大脑已经到了极限。我在一个白天睡着了。父亲如同那个梦境里一样,给我盖上被子。我想,给机器人盖上被子有什么意义呢?但是我真的太困了。我这场睡眠中什么都没有梦见,只有电流声像冬天的雪,簇簇地下着。
第二天醒来,我的躯体被接驳上很多黑色的电缆。这些或粗大或纤细的电缆将我包裹成一个黑色的茧。当我睁开眼睛,视野就被银色的热成像入侵了,函数生成的图像chao水般滚滚涌进我的大脑。视觉信息被模糊成一个转盘,我拨动一个骰子,意识便进入到一具陌生的rou体里。温暖浸入我的大脑,银色突然消失了,一波声音和色彩袭来……我变得很混乱,意识像纠缠的线,雪花似的影像断断续续从我眼眶处流入,我不由自主发出哀嚎,然后……我被弹出来了。
我Jing疲力尽,又睡了一天。父亲再一次来到我的房间。他沉默地看着我,可我看到的只是热成像的景象。他的眼睛像银色的黑洞。嘴唇如同月色下的花。好可怕……像一个噩梦。我问道:“你是在惩罚我吗?”他迟迟没有回答。直到我再也无法维持意识,他才开口道:“白白,你不需要知道,我爱你……”
当我再次从睡眠中苏醒,我身上的电缆更多了,输出的功率得到大幅度增强,我能接收到的信息也更加准确。我重复着前一天的步骤,随机拨动转盘上的骰子,将自己的意识剪贴到其他人的rou体身上。这些rou体多多少少都接受了义体化改造,因此可以接收到我发出的电波。我慢慢学会调校我的意识,与他们融合在一起。当然,我没办法做得完美。每次融合都让我产生神经被灼烧的痛苦。我忍受不住,就会被弹出来,陷入昏迷。
当我第十次尝试也失败后,千叶城的恶性大爆炸事情已经过去一周了。我在官方网站上找到了伤亡名单,上面有Rex的名字。我想哭,但是这具身体是不会流泪的。我的情绪反馈到我的机械身体和驳接的密密麻麻电缆上,让他们发出更刺耳的电鸣。
我想去看看他的妹妹,我答应过Rex,要为她调一杯酒,让她醉到第二天早上。尽管这个承诺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但我还是想去履行它。可是我现在根本没办法离开这个房间。我的房间被我父亲改造成控制中枢,像一个黑色的蛛巢。冷却水箱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蒸汽把房间变得异常闷热chaoshi。在这种环境里,我的情感随着我每一次睡眠慢慢流失。很快,我也会变得和这具机械体一样,不会笑,不会哭,只是麻木又笨重地活着——姑且算是活着。
“白白……”
父亲站在门口看着我。
不知为何,我想起梦中火山爆发时看到的大抹大抹的火红。
我道:“父亲,其实你一直在骗我吧?”
“……”
“那些人已经放弃我了,你根本没有权限给我制作一具新的生物体。”
他道:“白白,你累了……”
我道:“你只是想我活着,什么姿态都好。”
他又不说话了。
我再次陷入沉睡。
这次我听到一个声音,是叩门声。
咚、咚、咚。
我并不想回应它,可是它根本不会因为我的不回应而消停。我明明进入了睡眠,但是始终被这个叩门声吵着。我烦不胜烦,试图把意识蜷成一个婴孩,仿佛这样子就可以把自己封闭起来。
就在这时,叩门声戛然而止,一个黑色的影闯了进来。
它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