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煊沿着湖岸看了看周遭,不久便见湖心黄册库处缓缓驾出一叶小船。那小船由远及近,船上有三人——出来了黄册库官员总数上一半的人。
黄册库至关重要,圣上亲自为黄册库选址,又亲自规划了构造及官员设置、官员薪资来源。
黄册库官员核定编制七人,眼下总领者为都给事中杨继圣,五品官员。因黄册库建造的已然机密了,所以官员设置也少。库内平日里晾晒、翻修乃至伙食等,或是雇佣人,或是由相对应的户籍服徭役。
玄武湖把守严格,常年不见生人踪迹。除了发饷时杨继圣外出各衙门讨薪缺他这一人,年初至岁尾都是他们七人值守。因而此刻船上三人也正奇怪——居然有活人进了玄武湖。
小船上当头一人正是杨继圣,划船的是翰林院编修曹全同工部员外滕安。
薛煊望着小船,低声道:“周同尘,黄册库各部官员皆有,你知道为何么?”
周澄道:“不知。”
薛煊道:“这缘故自设立之初便存下了。”
黄册库官员只有七人。圣上因起身贫寒,素日节俭务实,设了黄册库的官员编制,却未曾给黄册库官员设置俸禄,他们的俸禄要往其他部获取。翰林院供给其纸笔,户部供给俸禄,工部供给修缮徭役等等。
杨继圣这个都给事中,因而又被下属称作“都给银中。”
杨继圣官服单薄,举止中可见气度与才气。从船上下来,见了薛煊和周澄二人,略一打量,向薛煊行礼道:“不知大人姓名,至玄武湖有何公干。”
薛煊道:“都指挥使司薛煊,查阅往年黄册。”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薛玄玉!曹全同滕安已经摆好了往船上请的姿势,只是等着杨继圣发话。杨继圣却未见丝毫的激动或是怀疑,平静道:“薛大人盛名,下官久仰。然黄册库国之重地,无诏不得擅入。”
听了这话,曹全瞧了瞧冷冰冰玄武湖水,又私下里度量度量他家大人水性,生怕薛煊怒起将人顺手扔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就算是被扔进水里泡着,他家大人都不会松口一分一毫。
但出乎他意料,薛玄玉居然笑了笑,平心静气道:“昔日曾听闻,黄册乃一国之根本,守之不避清贫。薛煊已然领过了谕旨。”
曹全放下心来。
这话说得全然不似传闻中的薛玄玉做派。虽然冷硬,却仍旧守礼。更何况听了这话,曹全心知,薛煊分明记得住杨继圣请愿守黄册库时所说的话。
当时他家大人讲的是,“黄册,一国之根本,兹事体大,虽固清贫,虽于仕途无补,我愿守之,鞠躬尽瘁,夕死无憾”。虽然短时间分不清是薛煊揶揄还是尊重,但是他带圣上旨意前来,可见是更按规矩办事的。
杨继圣接了圣旨,请了薛煊上船。他三人本是外出采购下月米面的,现下也不好再外出。众人跟随薛煊一同过湖,登了黄册库码头,到了黄册库库房前一片开阔所在。
黄册库没有待客的厅,素日里杨继圣等人要么忙于黄册库事务,要么晚间安歇在自己值房。因此薛煊上了码头,竟然也没人向他奉茶。
晚秋已然冷了,曹全却擦擦汗,望了望背脊挺直的杨大人,又望了望同样一言不发的薛大人,陪着小心开口道:“薛大人,黄册库禁火,厨房在主库西南角,远远有段距离。我这便划船过去,为大人取茶水来。”
说罢转身便走,滕安也同样离开,去请黄册库其他四人来见。
薛煊制止,道:“不必。来此为调阅黄册卷,一应招待全免。白日过湖,晚间离湖。其余事项,不需麻烦。”
曹全道:“这……”他没有办法,同滕安一道望向杨继圣。
湖上微微秋风,杨继圣官袍微动。他泰然自若拱手道:“既如此,薛大人请便。”
眼看的薛煊同周澄真的自便了,曹全道:“这可行吗?”
滕安也同样怀疑,低声道:“传说薛煊无事还要挑出事来,是个极难伺候的主。这般怠慢,是否不妥?”
杨继圣负手不语,望着薛煊背影,不知在思索什么。
玄武湖水中水草微微摇动。在更深一些的基底处,支撑着玄武湖深埋水底的黑砖石旁,有如同水草般的模糊不清的物事,像是有生命般窜来游去。
许久后杨继圣微笑道:“黄册库清贫,薛大人定然知晓,不会责怪。走罢,今日绵索定要采购些结实的。彭来县新甸乡十一都的黄册得重新串一串了。”
杨继圣等人过湖离库的同时,薛煊并没有即刻进去黄册库,而是与周澄一同打量这处所在。
黄册库库房现有数十库之多,日后随着逐年造册,黄册卷增多,想必还会不断扩建。库房外有一处十分开阔的晾晒平台,便是方才薛煊与杨继圣交谈所站之处。平台上用砖头堆成一个一个的小墩子,墩子间相隔约四步远。墩子上架着铁棍,用来晾晒黄册。墩子建的朴实无华,却极价廉实用。
为了晾晒,库房的朝向也不同于平常住宅,均是东西朝向的。库房内为了通风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