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死之后,灵魂要前往冥府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将今生种种爱恨尽数忘却,最后方能转世投胎,重入轮回。
柳书意却没有走过这个流程。
那日她坠入黑暗,浑浑噩噩,不辨方向,似被困在了一处黑狱之中,用尽全力也无法逃脱。直到恍惚间有一阵熟悉的铃声悠远传来,才让她从混沌中倏然惊醒。
那铃声清脆悦耳,像极了她故居檐下的那支铜铃,引着她不自觉的追寻而去。寻寻觅觅间,身子忽然往下一坠,再睁眼时,她已躺在了柳府的床上。
初醒之时,看到枕边伏着入睡、作丫鬟打扮的楚花楹,柳书意差点将她一把推出去,幸而多年来沦为囚奴的生涯让她学会了演戏和隐忍,她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从楚花楹口中套出了她想知道的东西。
原来自那日迎接裴落青还朝之后,柳书意便染上了风寒病倒在床,到如今已昏睡了整整七日。家里一群人急坏了,大夫寻了好几个,也没见她有一丝好转,最后康姨娘病急乱投医,拉来个路过的和尚要替她祈福,那和尚瞧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时机未到,还需等待,便分文未取扬长而去。
这是前世不曾发生的事情,柳书意身体很好,向来极少生病,否则也不可能在如狼似虎的燕军手里撑得下去。她躺在床上将当下的境况捋了一遍,发现自己竟是回到了嫁给裴落青之前,一切还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
有幸重活一世,柳书意并不愿意再嫁给裴落青。他身上背负着叛国之祸,虽说不是没有扭转的可能,但她不能允许自己将柳家置于险境之中。
而对于明夜,柳书意更是避之不及。那个俊美的青年就如同带毒的鲜花,藏刀的锦绣,光是想起他的名字都让她遍体生寒。
只是,未来危机重重,举步维艰,她除了比别人多一份先知,手中并无半分可调动的力量,将身边能接触到的人细细了筛选一遍,发现除了明夜,她竟然无一人可用。
明夜是个练武奇才,不过二十出头便成了燕国朝廷的第一高手,于奇谋兵法上也颇有天赋,极得燕国皇帝器重。柳书意甚至一直在想,当年崇关城陷落是否也有他的手笔,若此人能归为己用,必是她的一大助力。
而他将会成为楚花楹的一条狗,一条十分好用听话的狗。
想要护住父亲和弟弟,再恶心再难忍,柳书意也必须把明夜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就算驯服不了,也要让他远离楚花楹,断掉她的左膀右臂。
柳书意借着灯火又写了几行,她落笔很慢,在记忆中搜肠刮肚,不愿遗漏一丝细节。
待感觉腰酸臂疼,腹中饥饿,才发现已过了晚膳时辰,抬头一看,莲歌的影子正在帘外游移不定,晃来晃去。
柳书意搁下笔,吹了吹书册上的墨迹,唤了一声:莲歌?
莲歌忙打起帘子走进来:小姐,二公子三公子在等您用膳呢。
柳书意平时也常因沉迷看书而错过用膳,柳家上下都知道她的性子,除非老爷回来,否则无人敢来打扰。
寻常时候若没见她去,两兄弟就自己先吃了,但今日柳霁然身上不舒坦,任康氏怎么哄也不肯动筷子,只低着头说要等阿姐一起,柳霁风见他这个样子,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好干坐一边陪等,边着人去喊柳书意。
柳书意想起柳霁然那副委屈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忙净了手赶过去,父亲今日不在,柳霁然又不舒服,晚膳便摆在了他的屋子里。
一见她来,柳霁然立马就不别扭了,乖乖的拿起筷子吃饭。柳书意替他盛了碗汤,又分别给柳霁风和康氏夹了菜,柳霁风接的十分自然,康氏却受宠若惊,她知道柳书意待她一向疏离有礼,从不曾如此亲近,如今这一番举动竟像是真正将她视作了家人一般。
几人气氛融洽的用完膳,柳霁然说着头晕想睡觉,将丫鬟小厮们都赶了出去,康氏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柳霁风懒得理他,不知道溜去了哪里消食。
柳书意替柳霁然掖好被子,放下帘帐,吹灭蜡烛,也悄声出了屋。她一时不想回去,便让莲歌在后面打着灯笼,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慢慢散步。
月色朦胧之下,灯影幢幢之间,这亭台楼阁,池塘树木,皆是记忆中怀念的模样,虽不富丽堂皇,却自有它的温暖亲切。
她缓缓走到池塘边,在大青石上坐下,伏身看向池中,水面落了一层莹白的梨花花瓣,借着月光,她看见自己投在水中的倒影,虽还是年轻的模样,眼神却已经死了。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柳书意无端端的就想起了书里看到的诗句。
默然坐了片刻,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有小厮喊着老爷回来了,柳书意忙站了起来,抖抖裙上的落花,快步迎了出去。
柳居寒如今虽已年过四十,但身姿挺拔端正,眉清目朗,举手投足间仍有着年轻时候的俊逸风采,他喝多了酒,白皙的脸上一片红晕,见到柳书意就直招手,脸上笑意盈盈:书意乖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