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该随着战火一同埋入废墟的铜铃,如今却好好儿的出现在了家中。
就好像原本应该死在那座牢笼似的宅邸里的她,现在也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眼前一切皆是真实吗?莫不只是一场临死前的大梦,梦里山河稳固,家人俱在,只是待她睁眼那日,一切都会如梦幻泡影,烟消云散。故人已死梦中见,而她的尸骨正躺在乱葬岗中,与故国一同埋葬腐烂。
可怕的念头如附骨之疽,爬满了柳书意的全身,她四肢僵冷,脸色一寸寸变得苍白。
裴落青察觉到了柳书意的不对劲,见她身子摇摇欲坠,不由快步走下台阶,伸手就要去扶: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柳书意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想回房休息。她盯着裴落青的脸,脑中乱成一团。
这个人,也是真的存在吗?
裴落青动作微顿,将手悄然收了回去:我送你。
柳书意视若无睹的越过他,径直往前走去,墨青色的裙摆在风里微微散开,一深一浅的扫着灰白石径。
裴落青见她脚步虚浮,心下担忧,想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二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回了禅房,柳书意魂不守舍的将门啪一声合上,把裴落青无情的关在了门外。
裴大将军:
正在院子里喝茶吃点心的几人回头望了一眼,莲歌忙跳起来,掸了掸裙子上的点心碎屑就要过去,却被季辰一把拉了回来:咱们就别去掺和了。
闲云手里转着个沉水老山檀的佛珠,恨铁不成钢道:都说美人乡英雄冢,贫僧着实不明白,这情之一字到底有何妙处。
裴落青冷下脸色,扫了他一眼:你对她做了什么?书意来时心情还好着,就是见了他才变得失魂落魄。
闲云叹道:贫僧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终究啊,是人算不如天算。
裴落青:你终于意识到你算命不准了?
闲云手里的佛珠一滞,滚滚滚,赶紧回京去,也不知我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谁。他指着寺门赶人了。
裴落青在柳书意门外又站了片刻,然后抬手叩了叩门,我要走了,他顿了一顿,又解释道,我每日都要去兵部点卯,需得连夜赶回去。陛下如今已生了戒心,不准他无诏擅自离京,这话则被他咽到了肚子里。
柳书意低低的应了一声,她的声音离的很近,似乎就隔着薄薄一层门板。
我明日一早就回来。裴落青最后说。
待他离开后,柳书意忽然拉开了房门。
你们这里哪处最高?她问倒茶的小沙弥。
就是那钟鼓楼了。小沙弥回头指了指远处,一座乌木描金的塔楼沉默的立在暮色里。
柳书意提着裙子转身快步走了,踏上吱嘎作响的古旧楼梯,爬到钟鼓楼最顶层,扶住阑干往外看。
遥目所望,落霞飞尽,桃林成海,绵延细长的官道上一骑黑马绝尘而去。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闲云不疾不徐的走上楼来,站在柳书意的旁边。柳书意伸出手指着远处的桃林:敢问大师,您看到了什么?
闲云望过去:桃红柳绿,农舍炊烟。
不是,不是的,柳书意白玉的指甲抠在老旧木阑干上,关节都失了血色,明明是一片尸山血海,是白骨露野,千里赤地。
闲云面露无奈,曲起手指敲在柳书意的脑袋上:醒一醒,看看清楚你眼前的是什么。
柳书意捂住额头,闲云身上的檀香味道随着袖风扑来,将血腥气尽数吹去,所见之处哪里还有什么山河残破,铁马硝烟。
我眼中所见,就一定是真实吗?这是她能问出口的问题,心中却另有问不出口的恐惧。
起初她从昏睡中醒来,以为自己是得了上天垂怜,可以重活一世。她有心改变即将发生的一切,就好比将一座修歪了的高塔,推倒后尽数重来。但那铜铃儿提醒了她,世间会同时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事物吗?
若有,那必定一真一假,一虚一实,既然前世为真,是不是就意味着,今生为假?
闲云不答,将问题又抛回了她:你觉得呢?
您听过庄周梦蝶的故事吗?柳书意喃喃道,我怎知此时的我是庄周,还是蝴蝶?
闲云突然伸手探向柳书意的肩头,收回去时,白皙的指尖上多了一片粉色花瓣:这是何物?
柳书意低头去看:桃花。
错了,闲云将花瓣团在掌心,再摊开时,竟飞出一只粉蝶。
柳书意睁大双眸,看那粉蝶绕着闲云上下翻飞:蝴蝶?
又错了,闲云一指点在蝴蝶上,粉蝶瞬间化为一瓣桃花,随风翻转,散入暮霭之中。
柳书意心头一震,不由远离了闲云一步。他一身素白僧衣,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面目在余晖中半明半暗,眉心殷红,狭长的双眸微微上挑,仿若逢魔时刻出现的惑人妖孽。
庄周梦蝶,又何必执着谁真谁幻,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