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对陈里予有点儿非分之想。
好在这时候车停下来,恰时打断了让他苦恼又惴惴不安的尴尬沉默。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江声总觉得下车时候陈里予又往他——他的衣摆以下——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复杂,一触即离,等他找到机会去看的时候,对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自顾自地关上车门,背包,没有说话的意思。
这种感觉很像上课不小心打瞌睡,脑袋一低猛地醒过来,抬头正好对上老师的视线,老师朝他笑笑,不知是看见了他睡觉还是单纯地表扬他抬头听课,下了课什么也不说,留他一个人惴惴不安。
何况打瞌睡和这事儿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等到这么沉默着走到陈里予家门口,江声都要被自己的想象弄抑郁了,低头看着他,语气也有点儿委屈:“不早了,早点儿睡……”
陈里予一点儿都不想回家睡觉,甚至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疼,后悔刚才怎么不借着害怕多抱一会儿——他转过身,答非所问道:“你冷吗?”
“啊?”江声一时间没听懂,还是实话实说,“不冷啊,今天挺热的。”
怕不是被人看出了自己心火旺盛,要泼他什么冷水来消消火……江声生平第一次这么心虚,说话底气也不太足,又低低地补上一句,怎么了。
陈里予皱了皱眉,似乎在斟酌什么,过了两秒才抬起手,指指自己肩上披着的外套:“那……给我行吗,明天再还你。”
江声rou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甚至没问他原因:“行啊,什么时候给我都行,反正校服有两套,不穿也没事儿。”
他们学校在这件事上管得确实不严,班里一小半的人都不穿校服,顶多带着外套装样子,偶尔有人来检查了才披上,相较之下江声算是很乖的那类,每天乖乖穿着校服校裤,认识陈里予之前连外套都很少脱下来——陈里予则是另一个极端,转学到这里没过几天便已经拿到的校服,至今还没有拆开塑封。
陈里予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你……”
“怎么了?”
“……没什么,”陈里予别开视线,还是学不会像正常男生那样开些随意又有点儿下流的玩笑,只能尽快结束尴尬的气氛,“我走了。”
“好,”江声这次没像平时那样摸摸他的头,只是轻声道,“快回去吧,晚安。”
陈里予朝他挥挥手,转身走了。
客厅的灯已经熄了,这个家向来不会有人等他回家,陈里予倒也习惯了。
他的房间在二楼,是这层楼最狭窄偏僻的角落,原本大概是留作储物间的,有一架简陋的竖梯通向三楼的小阁楼——狭窄的尖顶阁楼里放着他的画具,另一侧就是阳台。
查出色弱之后这间阁楼也曾被短暂地封死过,后来大概是忌惮着他轻生,又解开了,他自己却很少再上去,曾经熟稔的颜料画笔被他好好收起来,分门别类地放置在阁楼一角,只剩下些散落的纸笔,偶尔心血来chao,还会再碰一碰。
他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外看了看——不是正对大门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他只好从竖梯爬上去,试着将生锈的阳台玻璃门推开一条缝,再一点一点地扩大,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从缝隙中挤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至少不是为了看看夜景。这幢小洋楼的设计和他的养父母一样冰冷,阳台上也没有什么绿植花草,甚至不算休憩的场所,除了一圈钢化玻璃制的围栏,目之所及便只有落灰的大理石地砖,和几排闲置的空晾衣杆。
陈里予小心翼翼地穿过那些晾衣杆,凭着记忆走到正对大门方向的围栏前,低头向下张望——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还未离去,站在离他家门口不远的路灯下,定定地看着某个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那像一张画,干净清浅的月色与暖黄的灯,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里予弯了弯嘴角,扶着冰冷的金属质栏杆,一点一点蹲下去,透过蒙尘的灰色玻璃看他,像是隔了一层朦胧的滤镜,又像个似是而非的梦——梦里他是阁楼上的公主,垂下长发与花枝,在月色下窥视守护她的骑士。
这个嘴上说着怕父母担心要赶紧回家的人,在他的窗下等了十几分钟,等到陈里予爬下楼去关了灯,才终于肯安心离开。
江声说得对,这是个足够暖和的夜晚。
临睡前江声收到一条消息,是陈里予发来的,简简单单的两个气泡。
“右拐。”
“朝西的窗户。”
江声愣了三秒,思维迟钝地低下头,捂住了脸:“啊啊啊啊啊——”
半分钟后他鬼哭狼嚎的动静终于惊动了隔壁卿卿我我的两口子,他妈满头问号地敲开他房门:“干什么干什么,几点了,这么激动,我要抱孙子了?”
“没有,不是,”江声抱着手机,转头看了他妈一眼,语气夸张地哽咽道,“你可能,等不到那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