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勾销。
他手脚都是凉的。
这么些年,谨小慎微,好不容易长到了这个年纪,有了些自保甚至是立足的能力。
——他只是想活下去啊。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滚了下来。糊了满脸,狼狈又脏污。
害怕么?兴许吧。
好像很多年前也是这样。
那会儿他爹娘过世不久,他无依无靠,万幸被一个伯伯带着。那群流民里头,伯伯有些话语权,连带着他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他以为他们能这样平安到达一个好地方的。
可有一天,伯伯身上不小心掉出来了两块烙饼,干硬得像石头一样,那是伯伯常背着人喂给他吃的。却被身边饿急了的流民盯上了。他们趁着半夜伯伯带他起夜,几棍子下去,敲趴了伯伯,抢走了烙饼。可他们还不安心,生怕日后遭到报复,恶向胆边生,干脆一顿乱棍,把人给打死了。
他当时就在那,也挨了几下棍子。要不是伯伯倒下的时候护住了他的头脸,他大概早就死了吧。
真害怕啊那会儿。
天那么黑,夜风那么冷,眼前全是恶鬼的脸。没有人来救他们。没有人来救他。
真害怕啊。
小小的孩子一个人躺在地上,脸上溅到的血干了,浑身都在疼。身边是伯伯冰冷了的尸体。他疑心自己早已经死了。可最后还是硬撑着,一点点爬了回去。记忆里爹娘的面容悲伤,他拥有的全部希望都散尽了。
——“阿拙。你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啊。挣扎着活下去。
只想活下去。
他终于在颠沛里混到了这么大。什么苦吃不下,什么侮辱承不了。
他看过太多人的死了。高矮胖瘦,男女老幼,都是滚在泥尘里活,一把把病弱的骨头倒下去,成为荒郊野地里没有名字的尸首。
他不想这么死去。
人鬼当途,他只认活命这一条路。
有什么能比活命要紧?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脸皮?脊梁?气节?
都没有所谓的。什么话说不了,什么姿态做不出。
他贪生怕死,他见钱眼开,他曲意逢迎。
这世上魑魅魍魉。他孑然一身,要活下去,要好好活下去,就只能把自己也撕了皮,变成鬼。便好了。
阿拙闭了闭眼。
是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想活下去而已。旁的都不重要。
真的么?
他内里压得密不透风的地方,有细细的声音在一遍遍问,一次次诉说。
你想这么活着么?像烂泥一样活着。
幼年的时候,他拿着鬼画符一样的涂鸦,跑到父亲面前。父亲摸着他的头:“阿拙真了不起。”
他举着木头小剑呼呼喝喝地,驱赶在他家门前撒欢的坏小子。被赶来的母亲抱了满怀:“阿拙会是个顶天立地的人呢。”
他站在凳子上,面前摆着从父亲那偷来的甜酒,屈着手假装端上了酒杯:“阿拙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
爹把最后一口干粮塞进他嘴里,目光温柔又悲伤。
娘用力把他推向逃亡的人流,眼底烧着烈烈的火。
“阿拙,你永远是我们的骄傲。”
我也想……成为我自己的骄傲。
那些沉寂了许久的,快要熄灭成灰烬的……期望啊。
他捂紧了耳朵。
仓皇地压住那些声响,不愿意去听,好像听到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存在就要被撕裂,从此判入地底Yin暗。
无所谓么?
脸皮、脊梁、气节,还有那些……情义——真的都无所谓么?
真的啊!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些有什么用!
活下去。要好好活下去。
不就是磕头么?不就是屈辱么?
这种不痛不痒的事情。
不就是……一个不怎么熟的熟人……么?
阿拙恍惚着往前迈了一步,膝盖发软。
他下意识地攥了攥手。指腹有粗糙坚硬的触感,硌得皮肤生疼。
他低头,看到自己手上捏了一块石头。在路边捡的。
一路跑过来,冲上去,被踢翻,被拎起来,在这里抖个不停——都捏着着块石头。
攥得紧紧的。
我是来……救人的啊。
“我的小弟,怎么能让人欺负?”
他孑然一身,挣扎着活命。旁的事、旁的人,全没什么要紧的。
没什么要紧的……
——可是他阿拙,现在也是有兄弟的人了!
我的兄弟,怎么能让人欺负!
像是站了很久,又像是只一个低头抬眼。
阿拙陡然挥臂,把石头狠狠拍在了壮个头洋洋得意的脸上!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