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清晨,阿秋提早来到寝殿。
目送左使大人匆匆离去,她大着胆子走到门前。沉重的殿门隔绝了内里的一切声息,她徘徊半晌,推开门溜了进去。
殿内依旧空旷,因此显得格外寂静。
她轻手轻脚向前走,直到呼吸声依稀飘过耳畔,她脚步一停,循着声音找过去。
偏厅内轩窗紧闭,男人合眼侧卧在榻间。与此前不同的是,一床厚厚的冬被盖在他身上。
柔软的织物边缘露出他小半张脸,乌黑长发从枕席间蜿蜒垂落,有丝丝缕缕黏在脸颊,被呼吸轻柔拂动。乍一瞧十分娴静美好的模样,可纵使在梦中,他的睡颜也并不祥和——眉心一道浅壑、冷俊的眉和垂落的眼睫呈现出纯粹的黑色,点缀在苍白面孔上,过分鲜明的黑白对比反倒透出一种冷冽肃杀的意味来。
阿秋情不自禁向前一步。
就在这时,男人忽然睁开了眼。
“谁?”
这是阿秋第一次听见他说话。
他的声线低沉优美,只是裹挟着莫名的冷意,就好像……不想同你多废半句话、多吐半个字似的。搁在眼下,恰似兜头一盆冷水,瞬间将阿秋心头火苗浇灭大半。
若阿秋细心观察的话,就会发现男人正在微微发着抖。可眼下她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她满心都被拯救者的一腔孤勇涨满了——
“我、我是新来的洒扫丫头……”
阿秋心跳如擂,话也说得磕磕绊绊:“我、我……都不重要,我只是想帮你!”
可没等说完,男人冷冷打断了她:“不需要,你滚吧。”
那张欺霜赛雪的面孔上涌现一丝倦意。阿秋这才发现,他的眼眸异常黯淡,像是……根本看不见东西。
一股怜惜之情油然涌上阿秋心头,“我知道大人对你不好!她折磨你,我看到了!你——你想离开吗?我帮你!”
“我说了滚!”男人忽然提高声音,如冰塑霜凝一般:“滚出去。”
没等阿秋做出反应,又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姑娘,偷瞧别人的东西,也不晓得要避讳一下主人吗?”
阿秋心里咯噔一下,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她慢动作一样地回过头去,就见左使大人披件长袍站在屏扇边,平日里盘起的长发散落肩头,略松散的领口依稀可见小段深陷的颈窝和一点雪白的胸部。
可纵使这样,她依旧是端丽温和的——这多得益于她那张端庄秀致的面孔,不笑是娴花照水,当微微睁大眼的时候,又凭空多出几分纯情可爱来。
此刻她就这样微微睁大着眼,不知已听了多久。
“左使大人——”
阿秋全身颤抖,仅余的一丝尊严和热血不允许她扑跪在地上,“只是我的错!和这个人没有关系!”
嘴唇开合了半天,有些话她实在说不出,只能梗着脖子,“是我对不起大人,要杀要剐听凭大人——”
“没人值得你为他送命,傻姑娘。”
左使大人睫毛一垂,反替她叹息起来。
阿秋错愕抬头,就见左使大人迤迤然向她走来,抬起手——阿秋下意识一缩,被冰冷的指腹触碰到了眼角的泪。
大人在给她擦眼泪!
阿秋完全懵了。只能呆呆地听着她的声音:“命只有一条,随随便便给了别人,你可就没啦。”
左使大人说完转回榻边,阿秋泪眼朦胧地看她俯身抚摸男人的脸颊,再开口竟微微带着笑意:“你真该好好感谢你这张脸,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有小丫头前仆后继地想把命给你。”
阿秋抹眼泪的手一顿,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劈中灵台,令她腿脚一软。
原来大人一直都在。
死死盯着左使大人春风化雨一般的美人脸,阿秋无法遏制的发起抖来。
关于左使大人的诸多传言在脑海里打转。她噙着泪看了一眼榻上蹙眉忍受抚摸的的男人,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渐渐成型——
该不会,大人……大人她是故意——
左使大人坐在榻边,指尖停留在男人唇边,像是想要摸上一摸,忽然抬起眼,合拢五指:“当然。”
阿秋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吐露了心声。
“你抖什么?我又不要你的命。”
像是想到什么,大人莞尔一笑:“有外人在的时候,他更敏感、叫得也好听,说到这个,我反而要感谢你。”
阿秋张了张嘴,“所、所以您故意留下我,就是……为了折磨他吗?”
“折磨?”左使大人挑了一下眉,无声地向榻上一扫,像是有点好笑:“原来你觉得这是折磨……罢了,你这样想也无所谓。只不过,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呢?”
“或许,他天生下贱,就是喜欢这样被人对待也说不定呢?”
和风细雨地说完,左使摆摆手:“同你讲了这么多,我乏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