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此刻,虽然身陷险境,生死当头,可风煊在身边。
而风煊在身边,就算是死,好像也没那么怕人了。
狂风暴戾,里头还裹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呼吸也十分困难。
谢陟厘不擅言辞,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只是解下臂上的攀膊,把衣袖放下来,一只衣袖挡住自己的脸,一只衣袖去挡风煊的,隔开风沙。
风煊只见她一双眼睛露在衣袖之外,漫天风沙似狂怒巨兽,想卷走地上的一切,拔开世上所有水分,让大地一片枯竭。
可她的眼中水意盎然,仿佛将整片江南烟雨都盛进了一对眸子里,shi润,柔亮,清丽,有无限温存。
两人靠得极近,肩并着肩,脸对着脸,若撇去这风沙与沙地,恍然便像是同床而眠。
“我们会死吗?”
谢陟厘小声问。
“不会。”风煊低声道,“一会儿你上去之后,记住不要出声,悄悄把自己埋进沙子里。他们不会在沙尘暴中久留,找不到你自然会离开。”
谢陟厘的眼睛顿时一亮:“你有法子脱身了?”
“嗯。”
风煊的目光异常深邃,沾血的手抚上谢陟厘的面颊。
隔着一层衣袖,指尖无法触到她脸上的肌肤,但她能这么鲜活柔软地在他的面前,而非像上一世那般在他面前永远地合上眼睛,他便觉得,真好。
“你出去之后,传我之令,让严锋掌左路军,路山成掌右路军,程商掌中军,让他三人趁着古纳元气大伤,一口气吞下他在此地的人马,再直奔北狄王庭,为我大央消弥边疆祸患,保我大央万世太平。”
“好。”
谢陟厘乖乖地答,答完才觉出好像不对。
为什么要她传令?大将军不能亲自下令吗?
为什么要程商掌中军?中军不是该由大将军掌吗?
但她没有机会问出来,因为风煊撕下她的一截衣袖,团了团塞进她嘴里。
谢陟厘:“!!!”
单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让风煊又陷下去几分。
谢陟厘急得瞪大了眼睛,风煊却不以为意,手抚在她的脸上,动作温柔到了极点。
他曾经想过,今后的日夜晨昏都与她一起度过,想象过春日的庭院她踮脚摘下树上的花朵,想象过下雪的时候她带着兜帽走过,风中雪中尽是她绽开的笑脸。
人生有很多美好的想象,而她是最美好的那一个。
风煊轻声道:“阿厘,记住,不许出声。”
谢陟厘摇头,完全顾不上这样大的动作幅度会让她加速下陷。
她抬手就要扯下嘴里的袖子,却被风煊按住了手。
风煊的手一直是暖的,被他握着的时候,就好像冬日靠近暖炉那么舒服。
可此刻她感觉到他的手是冰冷的,沾着血,带着沙,一只手握着她两只手腕,一只手伸到了她的腰下,托住了她的腰身。
不要……
谢陟厘疯狂摇头,泪水无法遏止地涌出来。
不要,阿煊,不要——
风煊的唇轻轻落在她的鬓角,吻到了泪水独有的咸味,他轻轻吻去她流不尽的泪水,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这么能哭?”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下一瞬,积蓄全身最后的力量,无视伤口剧烈的痛楚,全力把谢陟厘从流沙当中抛了出去。
这一拖之力不轻,她落下时只怕会有点疼。
风煊想。
沙尘在空气狂卷,仿佛要把她留在空中。
风煊整个人朝流沙底下沉,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她身在半空的模样。
发丝与衣襟飘然齐飞,风吹散了她晶莹的泪珠。
他的阿厘,像个仙子一样。
谢陟厘重重地跌在沙地上,距离那棵胡杨树只有半步距离。
沙土坚实,撞得她背脊生疼,然而这时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那片流沙无声下陷,风煊整个人已经陷落,只余一只手心朝上,仿佛是以一种拈花的姿势,缓缓地沉入了流沙深处。
流沙表面异常平静,和附近的沙地并无半分区别,全然看不出它刚刚吞噬过一个人。
平静得好像一切只是谢陟厘的幻觉。
谢陟厘扯下了口中的衣袖,一声悲嚎已经到了舌尖,被硬生生咬牙忍住,唇上被咬出了深深牙印,沁出血来。
不,不,不可能。
他不可能会死,不可能!
她一定要把他救出来,一定可以!
她折下胡杨树的一根枯枝,向着流沙那边奔过去,把他挖出来也好,拉出来也好,她一定要把他弄出来。
她能在千军万马之中把他救出来,从流沙之中也一样可以!
她可以!
她疯了似地往前冲,眼看就要到流沙旁边,忽地腰上一紧,被一根鞭子紧紧勒住。
“原来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