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启明活得十五岁,只有过一个朋友,自从随着爹去了神京再没有一日不想他的时候,只是千老爷一听到顾字总要心情不顺,千启明心思敏感, 渐渐也不说了,此时见着门上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人, 半天才找着嘴, 声如蚊音地喊了一声:“小慈。”
顾慈终于回想起来, 惊讶地瞧这人道:“你是千启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就是半年的事。”千启明笑:“我爹身子骨不怎么好,已经卸了差事,回家做田舍翁了。”
两人阔别十年,先前儿顾慈心里还有许多话,这会子见了人却陌生得一句都说不出来,半天才问:“如今你身子骨可好了些?”
“我得在神京给我找了好些大夫,如今已不常犯病了。”
不常犯病,也就是还要犯病。
顾慈想起当日他满头满脸的血,看着鱼姐儿道:“当年我身子骨还不如你,如今也念得书,考得学了,都是小鱼救我,你不如也让她瞧瞧。”
千启明连说了几个好字,看着顾慈高大的样子,高兴地道:“真好,起码我们两个至少能活得一个下来。”
病秧子的话儿说了总叫人心酸,张知鱼看千启明面色雪白,已经十五岁了,身量连夏姐儿也比不上,这么热的天穿得厚厚的又不见汗,便想起顾慈小时候也是这样。
拖着个破锣身子挨了好些年才好起来,张知鱼职业病一犯,便搭上了他的脉。
身后的小厮见是个女娘便心中不乐,伸了手想阻止,千启明淡淡地看一眼鱼姐儿又看顾慈,笑:“有劳。”
小厮便不动了。
张知鱼摸着他大夏天手都有些冷,又看他的舌头,问他:“你明明体质虚弱,怎么心火会这般旺盛,长此以往这不是要把身子耗干吗?”又道:“你如今吃什么药,我瞧瞧对不对症。”
千启明还不曾说话,就有鱼贩子乐颠颠地捧着尾金色的鱼走过来,道:“小公子总是这样准时,今日得的金鱼都在这儿。”
小厮打开担子,瞧着里头只有两尾便有些发愁:“做药至少也要三条,这么点儿哪里够用。”
卖鱼的也巴不得多挣些钱,只是如今这鱼已经不大好捞,就是这两尾都是拼了命抓住的,险些淹死几个兄弟。
大伙儿水里来去,都挣的辛苦钱,卖鱼的怕千家不高兴换了人,咬牙道:明日我们换个地方,定送三尾过来。”
小厮这才欢快地接过鱼,从怀里掏了一锭银子在小贩手上。
张知鱼咂舌:“这鱼是银子做的不成,这才巴掌大,倒要五两银子来买它。”
“这是药引子。”千启明笑起来:“我早说了不买,但我爹总是不让,说吃了对身子好。”
张知鱼没想起来金鱼的血有什么说法,只是这时候医疗落后,别说金鱼,还有人吃动物脚趾甲的,便没再说什么,只问他:“药做好了能否给我瞧瞧?”
做了这么些年大夫,什么方子闻着味儿她也能猜得几分。
小厮很快带来一碗药,将两条鱼的血放了个干净,混在一处叫千启明喝。
张知鱼有心阻拦,千启明却眉头都不皱一下便一饮而尽。
顾慈闻着鼻尖浓郁的腥味儿,心中便有些不舒服,劝道:“鱼生有虫,人喝水都要烧过才能喝,又怎么能饮生血?”
小厮已经当惯了千启明的嘴,即回:“少爷生来便有热毒,需得凉血才能医治。这么些年都靠金鱼药血活命。”
虽然她不知道金鱼血有没有效果,但至少生血只会让人得病张知鱼还是能肯定的,又见千启明嘴上还有些血,便皱眉道:“这东西不能再吃,你用到如今脑子还没被虫吃掉,也是命大。”
千启明也不是无知小儿,但一家子都信这个有什么办法,只是这事儿不好对外头说,便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高家几代为医,什么血不血的从来没听过,高仁高轩在家吃点儿生的都得挨揍,便脱口而出:“无稽之谈!”
用血做药引子,简直胡扯,皇帝都几十年一换,若是喝血能够长寿,天下人人都长生不老了。
卖鱼的老头儿歇足了脚儿,拢了竹筐,道:“千家就这么个独苗苗,不说金鱼血,就是比干的心,爹娘也没有舍不得的。”
夏姐儿道:“吃人心喝人血,这还是人吗?跟鬼有什么两样,让我知道了非收了它不可!”
卖鱼的哈哈大笑,看着夏姐儿道:“小老二说说嘴做耍子,哪里能当真。”
张知鱼看他步履蹒跚,又见着空空的菜篮,掏出几十个铜板买了剩下的活鱼,喜得小贩不住地道谢,乐颠颠地裹着袖子走了。
几人想起刚刚千启明饮惯了血的样儿,都有些不太舒服,重逢的喜悦散了,顾慈还是觉着竹枝巷子好,大伙儿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跟千启明告辞便往家走。
张知鱼心里跳得厉害,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人还梳着童子头,终是有些不忍,道:“顾家你知道在哪儿,若你想我给你调理身子,改日回了你爹娘来找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