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桥听了一会儿,沉默转身离去,不过早晨,太阳就展现出了它的毒辣,风从远处吹来,他深深的呼吸,仿佛嗅到了由城外传来的饥荒味道。
回到房间的时候,平顺正趴在地摊上陪星儿玩弹珠,顾桥隔着珠帘看了一会儿,回到床上继续等殿辰。
没一会儿,男人就回来了,轻轻将他拥进怀里,好似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一样。他从不把负面情绪带给他,可是,他能当视而不见吗?
说是睡下了,可顾桥每次抬眼望去,都见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是睁着的,男人定定地盯着空中某一点,抱着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渐渐用力。
“桥桥。”
殿辰忽然唤他,可是却也只叫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
顾桥的脸颊贴在他的肩胛,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沐浴清香。他嗯了一声,声音静静地回荡在房间里,抬脸说:“我明白的,相公,我刚才在书房外听见你和侍卫说话了。”
殿辰身子微微一震,沉默片刻后,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良久,他问道:“你说,我该在此时回金陵吗?”
顾桥想了想,道:“当然不,因为这里更需要你。”
之前四月底时,皇帝骤然病重,文武百官都处在一种提心吊胆的焦灼之中。这段时间以来,各皇子与地方大员已尽量推开国事,赶回金陵,守在中枢要地,稍有阅历的大臣都知道,此刻正是庙堂权利最容易发生倾覆的时候,随后都有可能会发生意料不到的巨大变化。
这种躁动和不安,也许要一直延续到新皇登基、形势明朗,方有可能结束。
然而皇帝前阵子死气沉沉的,这些天却渐渐好起来,神智已然清醒,偶尔还能上朝理政。
对于这个在位多年、含而不露的皇帝,无人敢给予半点小觑。多少年来,他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随时随地都是一副慈悲为怀的样子,但只要稍微有人敢逾越半步雷池,定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几年前青渊世子的骤然遇刺,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然而,大家却又都这样想,皇帝毕竟不是神仙,不会永远不死。如今各皇子争位,谁更能取悦皇帝,谁做得更合皇帝心意,谁的赢面就更大一点。而现在,皇帝明显对那个万民伞更欢喜一些,这个时候,谁还敢煞风景地抬出地方灾情去败坏皇帝的心情?
殿辰若留在北地,别说继续上奏惹恼皇帝了,有可能他晚回去一天,这辈子都再与皇位无缘。
古往今来,哪个新皇有几个兄弟活着的?
很可能过几年,来自金陵的屠刀就会明晃晃地悬在殿辰脖子上。
他并不怕死,可是,他觉得对不起顾桥和星儿,他曾经答应他们一定会坐上那个位置,可是——
他却无法前行。
此刻金陵被围得犹如一个铁桶,所有难民都被驱赶往别地,别地的官员再下令驱赶,渐渐全部向边关涌来。
殿辰今早进城之时,看见人群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年幼稚弱的孩子,也有被其他难民抢光了粮食的附近百姓,这些人在城墙外睡了十几里地,却在看见他的车驾时,静静地站起来,分列道路两旁,让出一条空道来。
人们全都齐刷刷地注视向殿辰,有微弱的声音飘在风中,几乎快不能被人听见。
“娘,那就是给我们吃饭的将军吗?”
“嗯,别说话,先让将军过去。”
殿辰侧目看去,却无法找到发声者。
如今他是整个大燕、包括附属地在内的所有势力中,第一个站出来愿意接纳难民的人,千万种眼神全都化成了缄默,就连三四岁的孩子都一声不出,只是安静地望着他。
——将军,救命啊。
——六皇子,给口吃的吧。
殿辰无法从那些眼神中挣脱来,可是,他独木支撑了一个多月,已是捉襟见肘。
百姓们没有活路,官府却还在贪墨还在敛财,人们以为殿辰是皇家人,然而,却不知道朝廷早已默许了这件事,所有的灾情奏报都被强行压了下来,朝中给出的答案是,所有的杂务都要等到太子之位落定后才能上奏。
“桥桥,如果我坐不上那个位置,你会怪我吗?”
那天晚上,顾桥和殿辰一起登上了城墙,在黎明来临的那一刻,男人这样轻声地说。
日头渐渐升起,热浪再一次来袭,顾桥的视线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难民身上收回,摇了摇头,默默地牵紧了殿辰的手。
“不会,别怕。”
别怕啊,相公,我还在呢,星儿也在呢。
男人凝望着他,忽然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抱得那么紧,那么紧。
回去之后,顾桥教星儿认了一会儿字,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原本在床上休息的殿辰突然不见了踪影。
顾桥一路往书房而去,果然推开门,已见殿辰眼神沉稳地端坐在书案之后,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百姓们现在所吃的每一粥每一饭,都是殿辰从户部粮部和各大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