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红入显德殿的时候,沉太医正将宋允之膝处所施银针尽数拔出。隔着几步之远,她能清晰瞧见宋允之颊边紧绷的肌rou抽动,他膝上一片瘀紫,凡银针所扎之处,皆是密密麻麻的血珠漫渗,从白皙的皮rou之下透出,格外骇人。宋允之的腿要治根骨,施针就不能似寻常深度,而是要由内刺激经络。仇红曾经是受过这样苦的,由此格外明白那痛楚有多难忍,不是刀剑割rou般痛快,而是绵长入骨、挣扎不能。宋允之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酷刑,取针时一声不吭,只眉宇间淡淡发汗。仇红十分不忍,偏过头去,下意识躲开这揪心的场面。他腿上的伤,如今要受的苦,毕竟都是因为她。仇红一想到宋允之本就病弱的身体,又因她落了个双腿残疾,多年以来始终是她的心病,每回拜见之时总心绪难平,下意识避开宋允之受诊的场面。于是微微侧开身子,退回了屏风之后。里头的叶公公眼尖,瞧见影子晃动,高声道:“是哪位大人求见?”沉脸快步走出内间,见到仇红,面色和缓,轻声道:“原来是将军”rou眼可见,屏风里端坐的身影一动,宋允之微微抬眉,沉太医几乎立即加快了取针的动作,差随行医官取来药汁浸泡后的锦帕,为宋允之擦拭膝盖上的血迹。处理完毕后,宋允之不紧不慢地撩下了衣袍,遮住已然瘀紫的腿,对着屏风外的仇红说话。“怎的突然想起过来?”叶公公并不多留,冲仇红一拜便出了殿,仇红本来进退维谷,但既然宋允之已经知道她在此处,再躲就不礼貌了,干脆从屏风后绕进。沉太医仍在,仇红不方便直说,只是挪了挪身子,“总归要来看看你。”离得近了,才瞧见宋允之正脸,是比印象中消瘦了些,不过Jing神倒还足,因着刚刚施过针的缘故,面颊上几分红晕,眼睛也晕着水雾,竟有那么几分病弱美人的模样,像极了文皇后。思绪飘得有些远了,再回神时,发现宋允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一时无话。仇红反应过来,她都快忘了自己身上这套衣服是面前人选的,本以为他不会想起,却发现这人比她想象得还要记忆超群。宋允之坐着,仇红站着,他只需平视,便能将仇红今日的模样看个完全。这身衣服他在吩咐设计的时候便想过,应该会很衬她,然而亲眼见到了,又是另一回事。青衣挽波,出水芙蓉。尚衣局那些个女官,该赏。在仇红看来,宋允之看她看得得实在有些久,不过见一旁的沉太医并没什么反应,又好像没那么久,但仇红受不了这般直白的视线注视,毕竟宋允之是她的正上级,任何一个人被自己的上级这样注视着,都很难,即便他长者一张漂亮脸也不行。正当仇红以为他要发表什么意见时,宋允之收回眼神,并不拆穿她方才的漂亮话,只说:“也好,来得极巧,也让沉太医为你看看?”仇红听见这话,面色十分抗拒。“这倒不必”沉太医立在一旁,对这分外和谐的场面屡见不鲜,再看太子殿下和颜悦色,虽面上不显雀跃,但他是有些心知肚明的,但又不敢蓄意揣测几分真假。好在仇红是好说话的人,他不能光站着不发挥作用,干脆接过两人话题。知道仇红向来嫌麻烦,面上挤出一个不算虚假的笑,替她打圆场,“太医院开的药,将军可按时吃了?”仇红点头:“自然。”答得大言不惭。沉太医也不戳穿,太医院那些人虽是个个守口如瓶,但实际上也少不了私下八卦,将军府领药这事,早传了十遍八遍,已经不新鲜了。嘴上仍说:“那便没事了,那药按时吃着就只会见好,殿下不必多虑。”什么叫殿下不必多虑。仇红满腹疑惑,看向宋允之,那人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什么,不过她仔细想了想,便弄清了沉太医的意思。应该也是知道了她要回朝的事情,所以更加要保证身体。“等我一下。”仇红没多犹豫,跟上沉太医离开的脚步,出了殿内。
沉太医原本以为她要问问自己身体情况,已经打好腹稿准备好好与她说上一说,没想刚迈出显德殿的门,仇红开口便问:“依沉太医之见,殿下的腿,还要多久才能好?”两人并排行走着,沉太医避无可避地迎上仇红的目光,她的眼神是从沙场上磨出来的,鹰眼似的,叫人说不出谎话。可一想到方才殿下那句——没有所失,如何有所得。无论如何,这个谎他也必须得撒。沉太医顿了顿脚步,叹息一声,将编好的说辞一字不落地说给仇红听。“这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还在常人身上,本是早就能好的,之所以殿下到如今还需按时施针以便行走,还是由本就病弱的身体所致,依臣之见,还需再接着治疗,至于多久么”沉太医盯着仇红渐渐冷下去的面色,硬着头皮违心道:“兴许还要过个几年。”几年。仇红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下意识的沉默让沉太医不免紧张起来,但一想到自己这是在为储君撒谎,登时理直气壮,也不着急,等着仇红出声。仇红没有沉yin太久,身体这种事本就不是人力可以完全控制的,她自己就能体会,又何必为难一个医官?便拜别了沉太医,转身往显德殿走去。再回殿内之时,宋允之已经服下一帖药,坐回了殿中央的位置,伏案批红,听见仇红的响动,头也不抬,“今日来,是问我回朝之事?”仇红点点头,“那日萧胥他没怎么详说,我便想着来问问。”话中隐去了一些细节和情绪,宋允之面色不变,仍埋头看奏章,问她:“你是如何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