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光五年初秋,远未及冬,江南一带竟下了一场没膝深的大雪。
北上的击刹军队被连日的大雪困于途中,不得已在凉河一带驻扎。如此一来,军中所携物资耗用超出预估。甫一出征,就遇此天灾,军中将兵无不垂胸顿足、士气大泄。中有人言此异象或有警示,近年多征战,朝中佞臣当道,枉顾民生,杀伐无度。无人料到仅一天之内,“国师媚上欺下,偏得荣宠,以怪诞故事诱蔽新主,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的说法便传遍开来。一时间军心惶惶。
夜间,副领将归瑛被传召入帐,帐内明着昏黄烛火,被从掀起的帘角透进的冷风吹得明明灭灭。拉扯出细细的长烟,好似一道杀人不见血的软刃。
安定王君则把一张皮纸卷好了归到桌上,问来人:“可查到近日这些蛊惑人心的言谈,从哪里传来的?”
归瑛道:“大将军可还记得前日军中冻死的那厨子?我捉了个杂役,说夜里曾见他疯言疯语,讲了许多鬼话,手舞足蹈冲出帐子,第二日便死在帐外了。”
“哦?说了些什么鬼话?”
“这属下不敢说。”
“但说无妨。”
归瑛一咬牙,直言道:“他说那厨子嘴里叫嚷着‘皇室微,时秋摧,天子妖佞夜相会;君家连牵八十年,后若欲败时,当当在秋雪间。’”
帐内一片寂静,只余烛芯燃烧发出毕剥声和帐外呜咽的风雪声。安定王面容掩在明灭烛光后,晦暗难辨,看不真切。只问:“那杂役如今何处?”
副将艰难地滑动喉结,道:“今晨发现吊于树上,军医说是自缢死了。”
帐内未燃地龙,一阵寒气渗骨,归瑛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良久,君则问:“你们见那杂役死时,可有旁人在场?”
归瑛仔细思量,猛一拍脑袋:“属下记得,军医以外,还有三五个管事班子在旁,当时事急,属下未留意在场人等,大将军是说”
君则摆摆手道:“派人留心几个,切勿打草惊蛇。征途尚遥,少旁生事端。出去传我的话,那厨子被检出来吞了云实,方才状若癫狂。”他又摸了摸袖中那张字条,还是添了一句:“再者,大雪不出三日便能停,只赶上今年早冬罢了。平白间勿要胡传些乱语。再有人乱嚼舌根,一律杖责。”
归瑛连忙称是,一时间仿佛又有了主心骨。虽疑惑大将军如何知晓雪停时刻,但自知不当再多问。领了命便出了帐子。
帐中再番静了下来,安定王从袖中掏出那张字条,上书仅八字:廿八雪停,盼君早归。
君则小心翼翼拇指并食指摩挲那纸面,纸上是熟悉的笔锋,起承转合间尤透着婉转的凌厉,如那人一般,瞧着温润,实则狠辣不显。字条置于鼻端,依稀可辨出那幽幽松雪之香。
帐外风雪缭乱,幡旗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帐内铁甲银胄的安定王将字条贴于唇边,轻轻啄吻,似是享受着这片刻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