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时秋稍一动身,身旁的汝鄢靡便立刻惊醒。长臂死死压在自己身上,赖赖呼呼道:“秋郎,你醒了?”
国师大人醒来后,那清绝的脆弱感便如幻象一般破碎了。郁时秋冷泠泠的眸子一抬,依然是那心狠意冷的孤枭,天地阔大,却从未停泊。嗓音还有些沙哑,冷声道:“把手放开。”
汝鄢靡叹了口气:“原是秋郎一如既往,至始至终,只有我变了罢。”说着亲昵地往郁时秋颈旁蹭了一蹭,不顾对方的躲避,又道:“当年你走后,我一个人浑浑噩噩,不知所措。天大地大,竟没有容身之所。我囊空如洗,纵然你不杀,我又哪里活得下去呢?我不敢在府里——我的亲人家眷,死不瞑目。我一路走过去,他们就像看着我一样,他们说,要我活着,要我复仇。可那时我想,明明是父亲生异在先,明明是秋郎你给汝鄢家留了一线生机——”汝鄢靡顿了顿,不明所以地古怪一笑,郁时秋只觉颈侧有一条滑腻腻的舌尖舔过,自己像是蛛网上被缚住的一只蝇虫,对方正悠哉悠哉地打量着即将入口的美食。
“我那时想,我要活着,活着让你看见,三五年后,我会成为甚么模样!我白日躲在荒废的巷子里,怕被人认出来;夜里就出来偷偷吃食肆后院扔的菜汤。有次被起夜的伙计抓到了,他们用那么长的扫把捅我——”汝鄢靡用手比划了下,“他们骂我是恶心人的泼皮乞丐,叫我快滚。我好久没吃饱饭了,跑的力气都没有,被他们打个半死。那夜好冷,我躺在巷子里看满天星光。月亮是打翻的盘子,饭粒一颗一颗都洒了出来,我饿得委屈。活着好难活着好难啊秋郎!我十七年来吃的是玉露琼浆,凤肝龙髓,过着馔玉炊珠的日子何曾想过一朝沦落至此?而这一切,都是谁害的?!是你——”
汝鄢靡声线突然凄厉起来,喘息间发出渗人的“科科”声,似年久失修的鼓风机,听得人心烦意乱。郁时秋皱了皱眉,不带感情地问了一句:“嗓子坏了?”
那怪异的嗓音一下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低语,孩童恋母一般温存呢喃:“对我,秋郎还是上心的。我就知我日日夜夜念着秋郎的这几年,秋郎也必定念过我。对吗?对吗?秋郎?”好似也并不期待郁时秋回答,又自顾自说了下去:“后来机缘巧合,我被聚典镖局的人捡回去我心中有恨,有不甘,又孑然一人无牵无累,最适合在这里了。”
郁时秋皱着眉,似是想到了什么,了然道:“你就是‘千面妆’?”话中却未带任何疑问语气。
细数良渚可称之为都城的特色,除了那满城瑰丽的槐花,青衣巷子里最有名的胭脂阁,高堂之上懦弱无能的帝王和一手遮天的国师,便是城中生意最旺的聚典镖局。明面上是镖局,可稍有些门路的人都明白,里面也是作培养死士生意的。这种秘而不宣又人尽皆知的不成文规矩,从君家定都以来就从未被打破过。据说这聚典镖局背后的老板身份硬得很,没人愿意触这霉头。许多达官贵人或是乡绅富豪,家里乌七八糟的龃龉龌龊事,都在聚典镖局里买过人。
近两年镖局里出了一个奇人,江湖人称“千面妆”。原来是这人极擅易容之术,不仅如此,还能伪装出一模一样的嗓音。据说这人没有签卖身契,甚至有人说他就是镖局的掌门人。因此慕名而来的人只作雇用交易,且佣金极高,前来的达官贵人近一大半铩羽而归。因着这种特立独行的风格和几乎从未失手过的任务,倒是名声远扬。
当初郁时秋也曾怀着拉拢奇才的心思调查过这人,但冥冥之中有外力将此人的一切信息封闭起来,藏得滴水不漏,因此和其他人一样一无所获,甚至不知这“千面妆”是男是女,年岁几何。
只是昨夜见到这人的一张脸时,心中已有些微怀疑。今日见他这样一说,方才确定下来。
汝鄢靡没有否认,他问:“秋郎觉得,我如今地位身份,可是合了你的心意?五年之期,我做到了。”
郁时秋眸色几番翻涌,最终湮没于一片寂静。他照旧是冷血冷情的模样:“既是如此,你可愿意留下来为我做事?权势财富,我尽可给你。”
汝鄢靡笑了,只见那张平日里惯于寡冷素淡的面容上,细腻眉骨绽开之际竟似火焰吞噬的凤凰木,铺天盖地,熠熠生辉,是郁时秋从未有过的神态。这张脸做出此般神情,竟如此灼人眼目,连雾里芙蓉都黯然失色。
他哂笑道:“秋郎还是这样,仿佛没有心一般你可会为某个人失魂落魄、癫狂入魔吗?我想是不会的吧,你这样意狠心冷之人,谁又能暖得了你呢?你看,秋郎,只有我愿意这样宠着你只有我。”
交谈之间,郁时秋恢复了气力,将腰上的手臂挥开,撑身而起。发觉窗外已然大亮,疑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汝鄢靡懒懒道:“估计过了辰时。早些时候你府上那老头敲门叫你起床去上朝。我见秋郎睡得正酣,便要他去和御史告假。”说着,兀地变作郁时秋的嗓音:“我今日不太舒服,你且去给我告个病假。不必进来,莫要烦我。”语气和郁时秋竟如出一辙。
国师冷声道:“我今儿算是见识到‘千面妆’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