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知不知道彦也是同性恋?还是他根本就否定这个可能性?
更糟糕的是,他竟留一个大难题给我–叫我不要跟任何人讲–可是,我要怎么消失不见呢?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疲倦虚弱的倒在客厅的地毯上,苦恼万分的拼命想,数度我想打电话给彦,跟他说我们私奔好了,问题是我能带他奔到哪里去?我抱着疼痛欲裂的头低声的呻吟,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而大吼一声猛然坐起身–
在那一秒鐘,我看到桌上我们和外婆合照的照片.
外婆!我怎么没有想到她呢?!在去彦家前,我就是放学都去外婆家的.我觉得可耻我竟在这种时候才想要利用她.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在心里好好想清楚我要怎么跟我妈妈说,然后我拨了电话,跟妈妈好声说,我跟外婆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我觉得我应该在可能的情况下增加跟外婆相处的机会,所以,我想–
“放学后应该去外婆家.”
我说出这一句话后,闭上眼睛等着天打雷劈.
我妈妈的反应是她非常讶异,但是很高兴我竟然终于”开窍”,成熟到会考虑到祖孙亲情.可能是因为太高兴了吧,她完全没有怀疑我是不是跟彦家出了什么问题,而很快的说我可以自己打电话给外婆跟她说,相信外婆一定会非常欢迎我常去她家.
外婆听到我说放学要去她家,果真不疑有他的非常高兴;当我第一晚坐在她的餐桌前,跟一桌我喜欢吃的好菜面对面时,愧疚的胃酸像岩浆一样的烧灼着我;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可耻得讨厌,也受不了自己还得在外婆面前装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我跟彦和彦妈说我放学后去外婆家,结果我也没有天天去,大部份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我在我家楼下的7-11买便当,可是回家也吃不下什么,只有被孤独的感觉啃噬着.因为不想琴声配着邻居用愤怒的节奏按门铃的声音,我渐渐习惯了踩静音踏板练钢琴,到顶楼练小提琴.在乌盆一般漆黑的天空下,我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无助的被黑潮吞没,而我却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彦从来没有开口问过我为什么不到他家去,也不让他来我家;其实,就算他问,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可是,从他悽惶的眼神下,我知道,不提这回事,对彦的伤害更大;我非常清楚,以彦的个性,他心里的想像绝对比实际的情形糟糕,而我估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他爸爸要求的.我不知道自己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每天我都觉得惶惑不安,心底某种软弱的东西不时无预警的悸动,传出阵阵的疼痛.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无奈和无力,我知道自己那不死不活的样子比彦初中时的情况还要糟糕;天知道那时我有多恨他那样,现在我更恨自己是那样.天气渐渐变热,可是彦看起来非常冰冷和苍白,散发出明显的疲倦和憔悴;他瘦到下巴看起来又尖又小,眉端几乎都是轻蹙着,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愁和无可奈何,想到他冰冷的唇,冰冷的手指,冰冷的面颊,我心痛得几乎没有办法支撑自己,想要抱着他一起躺下来,也许躺在我们的茧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见,只要拥着彼此,直到天荒地老.
那阵子我常常生病,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状况,像是没有喉咙痛的发烧,带着奇怪耳鸣的头痛,深夜胸腹间隐约但磨人的疼痛…..彦也好不到哪去,他也常请病假,可是我什么也不敢问他;有的时候我骇怕我们两个人好像滚下山的石块,无法避免的它会越滚越快,到底的时候势必猛力撞上山壁,然后碎裂成粉末.可是,有的时候我却想那样也乾脆.从”耶诞舞会”事件后,我不觉得同学有再把彦和我两个人拿在一起讲什么话,可是我觉得导师有注意我们两个.每次拿请假单去给她的时候,她都会关切的注视着我,涵意颇深的强调,如果我想要找人谈谈的话,她随时乐意倾听.可是我要说什么呢?我想摀着自己的耳朵嘶吼,喊到自己气绝而亡为止.
我妈妈虽然仍常在出差,可是她不是没有感觉到我的情况,我知道她在担心,所以她努力减少出差,留在台北陪我;我妈妈有直接问过我说为什么比较少跟彦往来,我已经忘记我回答她什么;或许我不记得的原因是我根本就没有回答.这让我想到,彦的妈妈会不会问他同样的问题呢?而这个疑问,不久之后,就得到答案–因为彦妈打电话给我.
那天我没有上学;不是生病,而是音乐会就在后天,想到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和彦的音乐会了,我就没有办法离开我的乐器.看到手机上显示彦妈的号码,我的心脏跳到连太阳穴都突突的跳动;我屏息怔了几秒鐘,然后像赴死一样按下通话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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