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觉得民女这番话……有悖天lun吗?”
深埋在心底的话忽然被开了个口,孟可舒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说的太多太深,定然会让魏怀恩觉得她此人过分表现,甚至才刚刚到这里就迫不及待地和自己的家族划清界限。
交浅不宜言深便是如此,过于丰沛的情绪表露于并不了解前因后果的人面前时,总担心过度展现的自我像是从蚌壳之内探出太多的蚌rou一样,被误解深深刺伤。
但是她不知道魏怀恩期待的便是这样的故事,这样的心境。
恶念比善念更加需要共谋者,只因为人间大道从来都不需要过多争辩,而这些非要与世俗lun理相抗的悖逆之言,才必须得到认可。
“两码事。若本宫是你,也不会为这种家人感到悲伤。孟小姐,你没有错。”
魏怀恩开解着因为说得太多而惶惶不安的孟可舒,也把这番话说给自己听。
境遇相似的人,总能相互理解,相互支持。虽然魏怀恩不会把自己心中所想告于孟可舒,但这一句话便已足够。
“殿下,多谢你。”
连对厉空都不曾提起过的,对逼死母亲的家人的恨意,在同为女人的魏怀恩面前,竟然得到最让她释然的开解。孟可舒擦了擦因为过于激动而攒出的眼角泪,快速整理好了信件。
魏怀恩时不时会抬眼看看孟可舒,瞧瞧她是否会想要动心思,偷看那些写满机密的信封之中到底写的是什么。
算计和防备是政治家最肮脏的本能,连枕边人都能算计的魏怀恩,倒也不至于因为一番肺腑之言就相信孟可舒绝无私心。
就算她不在乎为孟家翻案,不在乎自己的身份,那厉空呢?她也不在乎吗?
魏怀恩边回着水镜的密信,边在心里给孟可舒做着评价:
“性子和软,但有原则。做事谨慎,但光明磊落。牵挂不多,但与厉空羁绊太深。
另外,此人或许可用。”
就像魏怀恩当年看中了萧齐身上那股不甘于命运的劲儿,今日她同样在孟可舒身上发现了这一点。
而孟可舒尚且沉浸在被理解被支持的激荡心情之中,只想着要如何做好魏怀恩交待给她的事情,好回报这份恩情。全然不知这一举一动都已经在魏怀恩眼中暴露了自身。
虽说魏怀恩自以为把阮雁看得透彻,但是那日她对着萧齐说的那番话又何尝不是在说她自己。见人如窥镜,她不也和阮雁是一类人?
“孟小姐之前在明州府学做琴艺先生?本宫在明州的时间不长,但对明州民风也有所了解,孟小姐可否同本宫说说,女学之事在明州是否可行?”
只看各地官员奏报总是会在定策之时顾及不到所有州府的民情,就算加上萧齐搜集来的消息,魏怀恩也担心不够全面。
倒不如听听真正参与她自从政以来便一直推行的政令受益者的说法。
孟可舒在明州叁年,看得见魏怀恩当权之后做出的一点一滴的改变,就像那些崇拜魏怀恩的医女们一样,她同样深深感谢着魏怀恩。
听着孟可舒说起的一个个故事,魏怀恩虽然欣慰于风气确实在慢慢转变,但也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孟小姐怎么总在说别人的故事,那你呢?府学中第一位也是叁年中唯一一位的女先生,难道你就没有遭过冷眼,受过掣肘的时候吗?”
“说来惭愧,叁年间……厉空一直在暗中护着我,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并不适宜多加出头,所以并未……受过什么委屈。”
孟可舒有些歉疚,但还算坦荡地承认了受厉空庇佑的事实。
本该是流放之身,她无法否认厉空在背后为她做了多少,单从这一点来说,她欠他的。
食利者。
魏怀恩在脑中想到了这个词。
虽然孟可舒有了空间施展自己的才华,但是这个位置的得来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来自于魏怀恩的政令。甚至没有这个政令,只要厉空愿意,完全可以为孟可舒一人开办学塾。
不是这样的,魏怀恩要得到的结果根本不是这样。
她要的是每一位女子都能如男儿一般,有资格去学习,去争取,而不是换一种方式成为着男人的附庸,让男人自己为官为爵还不够,让身边的女人成为锦上添花的陪衬。
那不就是换一种形式的“抬举”?
不过是之前在家宅之中,主君给妻妾金银和宠爱,给女儿更好的婚事和嫁妆的这一套,变成了给女人并不要紧的差事,让主君们说起来面上有光?
再听听孟可舒说的都是什么故事,一位寡居的夫人为邻里小童开蒙博得称赞,被族中重新接纳。另一位医女在家中医馆坐诊,因妙手回春声名远播而被郡守公子求亲……
还有她自己,虽然学生们都对她尊敬有加,可她也只是府学中不涉及科举的琴艺先生。
最后实打实的好处到底落在谁头上,谁又只是得了个不痛不痒的好名声?
魏怀恩叹了口气,曲指点了点额头,不知从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