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黎清峄要说方才自己与皇上在殿上冲突之事,又或者因为给他解了围而卖他一个人情,却不料黎清峄轻描淡写地说道:“应大人,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本王被皇上猜忌呢?”
应翩翩一怔。
但他毕竟极为聪明,转眼间就明白过来将乐王的意思,不置可否,笑着反问道:“王爷以为那匾额是臣做了手脚吗?”
黎清峄负手笑说:“匾额一动,皇上便没了心思处置你,不是你又是谁?我猜武安公武功超绝,又与你交好,此事多半是他所为。只是本王刚同陛下说过了话,你们就安排了这样一出戏码,未免有些损人利己啊。”
应翩翩刚才也是想到了池簌,没想到黎清峄脑子也转的这么快。
只是他说是这样说,语气却十分轻松,仿佛又是无奈又是懊恼的样子,倒让应翩翩心里感觉有几分好笑。
他也不否认,只说:“王爷刚才的话是为臣解围了,但其实并没有劝说皇上,可见我们并非同一立场。那么……可能……损一损王爷也是能够理解的吧。”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侧殿门外的栏杆处,并肩而立,凭栏远眺。
黎清峄听了应翩翩的话,倒是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他稍作思考,再开口时,笑意不变,话语却犹如一柄锋锐的利刃,瞬间将暗流汹涌的现实切出一道血口。
“岁赐此事,无人能拦,皇上终究会做出这个选择,你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应翩翩倏地转头看向黎清峄,两人的视线交锋一瞬,他问道:“为什么?”
黎清峄沉yin片刻,竟然缓缓开口,耐心地回答了应翩翩的问题:“因为皇上乃是一名标准的守成之君,自从他上位至今,几乎从未改革过任何一条政令,事事都以均衡稳定为主,主动兴战,从来都不会是他可能做出的选择。应大人,你劝不住陛下。”
高台上恍惚的风中,他的语气里竟似带着些淡淡的温情:“你还是……太年轻了。”
黎清峄的话并不激烈,却让应翩翩感觉到胸口沉闷,如压大石,说道:“我并非力主兴兵——”
说了这一句话,他又顿住。
若论兵祸之惨烈,当然他作为亲身经历过的一员,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可西戎野心勃勃,却不是一再退让就能换来和平的。
最好的方法,是先下手为强,将侵略者挡在国门之外,而不是等着他们一点点蚕食穆国的财力、战力与心气。
只是这些,并没有必要对黎清峄说。
可是黎清峄却似乎听明白了应翩翩的未尽之语,目视着远处重重叠叠的楼台殿宇说道:“是了,当年西戎攻破长雄关的时候你也在,一路来到京城,想必其中也是艰险万分。可若非军中出了内jian,以至于你父亲蒙冤身亡,那场战事失利,今日的局面又何至于此?”
他的意思是,人心不齐,万事难成,之前穆国惨败过一次,已经生了怯意,皇上只想在他的龙椅上不出差错,是绝对不敢赌的。
应翩翩沉yin道:“多谢王爷赐教。”
黎清峄听他的语气,就知道应翩翩还不死心,这孩子果然做什么都不依不饶,心里想成就的事便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他不觉微微一笑,说道:“天下风云变幻,何来一定之说。你也不必情急,这岁赐就算是成了,又能持续多久,也是未可知啊。”
应翩翩眸沉似星:“你此言何意?”
黎清峄摇了摇头,不答反问:“我很好奇,时至今日,受到种种不平对待,你的心中就没有怨恨吗?”
应翩翩淡然道:“有,而且很多。”
“那么……”
“但我眷恋的东西也有很多,所以我会倾力让那些不会再一次从我眼前消失。”
黎清峄轻轻一笑,他的笑容上看起来仿佛蒙着一层烟雾,朦胧得让人看不真切:“应玦,我很欣赏你,可惜我们一直都是道不同。既然互相不能说服,这风云如何翻涌,便拭目以待吧。”
两人视线交锋,仿若无声的博弈。
应翩翩的眼中没有慌张,平静地说道:“王爷韬光养晦,糊涂做戏,却可看清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躬身为礼,翩然道:“告辞。”
黎清峄没有阻止,目送着应翩翩离去,唇边淡然的嘲讽下,带着几分疲惫和厌倦。
或许这名年轻人是对的,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装模作样,面具戴的久了,早已经分不出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当所有人的眼中,你都是个木讷寡言,苟安保命之人,你自己的心里,可还能记得那些地底不甘痛呼的亡灵?
他垂眸望着地面,白玉雕成的地面明可鉴人,他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面容依稀还似旧日,可两鬓已经生了华发。
那道清瘦的影子旁边空无一人,可是光影交错间,又似乎有无数影像正在憧憧涌动,呼啸着扑面而来。
爹、娘、姐姐……
昔日的欢声笑语,柔情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