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杀声止歇,唯有风雨凄凄如旧。女帝缓缓睁开双目,先是略带着些茫然环顾四周,只不多时,便定了神。她又回归了往日冷肃端高的帝王威仪。说到底,如今这世道,上位者为稳固朝局草菅个把人命又哪算是罪呢?年初,经南督学庞酌棒杀容氏旧部生员一案在士人间闹得沸沸扬扬,到而今还不是因着皇帝与临楼王的博弈而被轻轻搁下了么。白音听着他那西洲仆从被杀,神情无甚变化。待杀到那胖奴才索布特时,他星眸微闪,低声向女帝征询:“娘子,我想……可否留他一命?”女帝似笑非笑,睨他一眼,“你觉得呢?”白音低眉顺眼地一拱手,恭谨言道:“并非我心中藏jian,这话其实全是为了娘子着想。我自小并不长在西洲,蛮话多是会听不会说。如果没有索布特代往联络西洲部众,怕是会误了娘子的大事。”女帝闻言,嘴唇悄然一抿,脸色微黯了些。连西洲蛮子都知道,在强敌面前纵使巧言令色,也要竭尽全力去保全同胞。而她却是为着巩固自己身下这方龙椅,将屠刀挥砍向自己的无辜国民。她这位读过圣贤书的天之骄女,在域外蛮贼面前竟找不到半点值得自傲之处,打从道义上就已全然落了下风。先前她还不知这人硬要寻两个镖师是什么用意,如今倒也看出了三分。他九成九就是故意的,故意地要挟着她,甚至不必用多余的话语蛊惑引导,只消袖着手优哉游哉作壁上观,她自己便会作出这等诛心决断。“白音。”成璧低声开口,嗓音之中隐载着深沉的疲惫,“下不为例。”“娘子此言何意?”白音仍是浑没当一回事。女帝立时上前,猛力将他的脖子一扼,提拎着他映上她酷冷的眼,指甲都深深刻进rou里。“若再敢拿我大胤子民当作你谋算的筹码,朕不但要对等地诛杀你西洲族人,更要将你拆骨分rou,折磨至死。别以为你有些用处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朕最喜欢的,便是用铁鞭和烈毒教训不听话的狗。你是死是活,全在朕一念之间。”白音听罢垂着眼想了会,双手挪了上来,轻轻包覆住她扼在他颈间的玉手,歉疚言道:“对不起,娘子,此事是我先前考虑得不周。日后此类事情定不会再发生。”“娘子,你信我,可好?”他抬起眼,神色认真而又坚定,头发刚晾干了些,毛茸茸地散乱着,当真和那种糖栗子色的卷毛小狗一个模样。然他这只西洲小狗也不似真狗乖巧,细细观来,竟是个生着毒牙、口蜜腹剑的小怪物。谁要放松警惕被他咬上一口,必定血流如注,连性命也难保了。成璧拂开他的手,冷声道:“朕不信你。朕只信朕的毒药。想是你还不够疼,记不住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白音闻言略有些受伤,低低道:“都是我不好,娘子别生气了。”他消沉了会,终于又打起Jing神提醒成璧:“那几车货,娘子往后多半用得上。可千万别嫌弃破烂碍事弄丢了呀。”女帝轻嗤一声不置可否,与云舒两个撑起伞回了自家车马,又派下四名持剑暗卫前后左右无死角地看管住白音,如此天罗地网,即便他肋有双翼也飞不出天去。她甫一落座,便听车帘外头暗卫首领在请安报奏。成璧道:“应统领,怎么不进来说话?”应恒松人在帘外答:“属下身上血腥气重,怕妨了皇上和云夫人。”这应统领是先帝时就得用的老人儿,原是御前侍卫出身,后因其身骨轻巧,手段狠辣,武艺在侍卫之中又最拔高,故被暗卫营挑去备用。待其技艺学成,头一个看顾的主子,便是彼时尚还年幼的尔玉公主赵成璧。待到公主长了十四岁上,他又被先帝调至别处,故而有幸免遭碧霞宫变牵连。
其实方才他那话,她便能听出些别的意味。他大约是打心眼里仍把她当做公主,当做一个稚嫩而需要被保护的对象。如这般倒没什么不妥,他并不是不恭敬待她,只是还怀着种类似长辈看后辈的娇惯态度。她今日明明做了恶事,他却丝毫不觉有甚问题,好像任谁人为她送命都是应当应分,甚至于算是几辈子求来的一场荣宠。原来这做皇帝本便是要天下人去包容她、迁就她的。且她又何尝不是在迁就这天下?权势一旦握在手中,便再不敢放。她也会畏怯,有朝一日,沦落为道边一颗染血枯草。眼下的她,是不敢与她这些可怜到与天地、与贼人争命的大胤国民易地而处的。是以,那建立在这种畏怯之上的“以身许国”,时而也会变得极端讽刺吧。“应统领,你遣两个手下把尸体好生掩埋。另外——那镖师身上的镖局铭牌,烦请你取来给我。”应恒松闻言点头道:“回禀圣上,属下已将铭牌尽数取来,正待呈阅与您一观。”云舒起身,掀开车帘,从他手里接过铭牌。那铭牌沾着雨水和血渍,冰凉,坚硬到有些硌手。成璧取来一观,那上头的字符刻画分明,两镖师身份一览无余。此二人一个叫郭彦,一个叫曾牛,都隶属于一家名为隆昌的小型镖局,俱是二流的乙等镖师,单看牌上记号,约莫再跑个两三趟镖就可以晋升为小镖头了。“郭彦,曾牛,都是最平常不过的百姓名字,唉……”成璧沉yin多时,终于掩了目中痛色,将那牌子往云舒手里一掷,淡淡开口道:“替朕找着他们的家人,便说她家男人是被边关军征去了,再过些时日,按照校尉的遗眷待遇,每月足额发放阵亡抚恤。”翌日向晚,女帝一行人拖着几辆货车进了龙游县城。西北一代城池自北庐惨剧过后排查甚严,如无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