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有一事始终未与成璧好好说来。文津守藏斋内他曾与秦徵羽有一面之缘,撞破了那位侍君的古怪,如今因着毒害一事,秦徵羽手中那两本毒理书便有些说不清了。
即便可能平白冤了秦徵羽,他也不希望成璧再受到枕边人的暗害。
“是属下愚昧了。”暗卫俯首道:“是否要命宫里那位窃了天子脉案来……”
赵元韫笑意幽漠淡远,复又拾起那截木料细细雕琢着,手法越来越快,磨去血色涂层后隐隐能看出一个幼童的轮廓。
“想常人之所想,才能多行一步。”
他与她本就是不配的,既她有了新人,若能逐渐淡忘了他,其实也好。
“那不是还有两成未定么。赵成璧可是个小狐狸精,一贯的狡猾难驯,本王总觉,有些信不着她。”
春和景明,晨光熹微,正是好时节。
暗卫安安静静地站着,并不答言,因他心知临楼王并不是真心要听他的答案。王爷的问题,总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王主您……?”
其实那一夜的经过,他再回首想时,竟然释然远大于失望。
“王主是疑心圣上故意做局?若真如此,应当大张旗鼓宣扬着才是,何必用沉贵卿作掩饰?”
“确定了?”
“换一种药吧,太快了,便不好玩了。”
也是一个春日,她轻笑着、跳跃着,嫩黄的裙袂飞扬在清冷太傅身侧。她的眼里从来没有他,直至终有一天,毫无防备地被他攥在手中。
赵元韫指间微凉,低头看了看,原是先前雕刻之时一着不慎,让刀锋划破了指腹。他启唇吮了吮自己的血,思绪罕见地有些迟钝。
成璧已成熟了许多,做戏之时连他也难辨真假,若实情真如她所说,帝王明心慧智,倒也算得社稷之福。而他这位帝师假正经的面孔早已被揭露得体无完肤,在成璧面前他再无底气,又有何颜面斥她临幸后宫呢。
“罢了。”
临楼王正在府中做着木匠活儿,用精钢的刻刀一点一点在木料上雕饰着人物的衣袖。暗卫进屋时,赵元韫仍神情淡静,手上却已半天没有动作。
小太监皱了皱眉,给他寻了纸笔,伸手就甩在了桌案上。容珩也明白自己不争气,平白连累了内侍的前途,态度始终温和。
他与成璧,才刚刚在那样难堪的情形下赤裎相对。他的口是心非,早在年少时便袒露无疑,再加上她那般诱着他,勾出了他骨子里的邪淫放荡,每一处隐秘都被她用纤手探了个遍,每一种神情都被她瞧在眼中,叫他如何再与她故作平淡?
圣上罢朝,朝野上下流言蜚语四起。
容珩展开一张生宣,执笔之姿典雅高华,是旧年明英馆无数学子效仿的那个模样。
“你说,本王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昨日花朝盛宴铺排得甚是豪阔,直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岂料只半下午的功夫便虎头蛇尾地歇了宴,众臣家眷坐上车架时心中都是没着没落。后来终于兴起一种说法,言道是沉贵卿家里大不敬,犯到了圣上面前,致使龙颜大怒。只是沉家究竟是怎么一个大不敬,却无人知晓了。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待身子好了些,容珩想起一事,终于对内侍道:“可否劳烦取纸笔来?”
于是赵元韫也沉默了一会,视线落向窗外繁花。
这其中有一则小道消息流传最广,说是宣政殿传太医远在贵卿被罚之前。且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与宫中某某太监婢女交好,对方亲见女帝吐血昏迷云云,一时间京都城内阴云密布,邪魍四起。
阿史那也欲效禄山之心,五十年大业方成。从昭明帝那位异域宠妃而起,整整三代人的阴谋埋伏,终于在新帝这一朝春时破土而出。
他养了几日的病,病中这位玉做的佛子又关上了自己的心房,一言不发。
“也许可以再等一等。”
那枚木雕的眉眼也已被血色糊住,难以辨明。
被幽于未央宫的容珩并没有如人所想,摆出一副万念俱灰的做派,而是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未来,好似打定主意要在孤独中苦熬至死。
如此便耽误了早朝。
年少时便已下定的决心,此刻不知为何有了些许动摇。他恐怕,是多出了一个不能告人的破绽。
倾云殿众人这几日正有些惫懒,自家主子入宫不出几日便已失宠,宣政殿那边传了几次旨,话风皆不见缓和,一时间真不知有何起复之机,是以对容珩便冷冷淡淡的。
一只花点子小巴狗正小步围着绿树打转,尾巴轻快地摇着。树梢花叶迷离,于红蔷绿荫之中隐隐透出一点黑色,原是只狸猫正伏在一横斜枝上打着盹儿。
“回王主,此事应有八成把握。”
尔后便是鞭笞贵卿、传唤太医一类流言,影影绰绰的透着古怪。众臣正自猜疑着,见翌日圣上果如大家所推测般休朝不出,心中更是有了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