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多了瘸子收废品称重,他就跟着学,跟着瘸子后面打下手帮忙。
某天一个讨厌瘸子、闲谈时说过瘸子这种男人没本事的中年男人过来卖纸箱,他去称的重,称上动了点手脚,称轻了分量。
中年男人不知道,瘸子却在复称的时候发现了,语气很重地训了他一通,还骂了句:“野孩子。”
秋澄回嘴道:“我就是野孩子!”
瘸子凶巴巴:“晚上不想吃饭了是吧?你今晚什么都别吃!饿着!”
但那天晚上,瘸子没真的饿他,他吃到了红烧rou,一大碗。
瘸子在他狼吞虎咽的时候说:“以后不许骗人,你还小,现在就知道搞这些歪门邪道,以后大了还得了?”
秋澄一张脸都埋在碗里,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后来,他被瘸子送去上学了,就在瘸子废品站边上一个小区里的幼儿园,全班都知道他爸是瘸子,他家收废品的,有个别小孩看不起他,总欺负他。
他从来不告诉老师,也从不当面和同班的小朋友起冲突,他都是悄悄「报复」回去。
这样谁都不知道,瘸子爸也不知道。
瘸子爸觉得他在学校表现真好,是个乖儿子。
秋澄早慧地想:小孩子不是各个都乖,但大人们都喜欢乖的。
后来,瘸子找了个女人,叫慧兰,是别人介绍的,在城里这边给人做保姆,离婚出来了,有个女儿。
秋澄喊她妈妈,喊妈妈的女儿姐姐。
但他想,瘸子拿他当儿子是因为没有孩子,新妈妈有孩子,会喜欢他吗?
幼儿园里也有小朋友有新妈妈,那个小朋友说新妈妈对他一点儿都不好。
秋澄想,他的新妈妈,也是不好的吗?
如果对他不好,他要怎么办?
瘸子有了老婆、有了女儿,会不会就不要他了?
没有,新妈妈对他特别的好。
姐姐有新裙子,他就有新裤子,姐姐碗里有rou,他碗里也有。
瘸子的日子过得糙,新妈妈却能让家里干净整洁。
新妈妈要管两个孩子没办法出去打工,瘸子除了收废品,又在外满找了份活儿赚钱养家。
瘸子变得爱笑了,工资收入都给慧兰,慧兰很会持家,两个孩子都照顾得很好。
一家四口和乐融融。
秋澄在这个梦里,觉得自己很幸福,他不愿醒来。
又或者说,他怎么会认为这是梦?
他觉得这就是他正在经历的人生。
这段人生里,瘸子没车祸去世,慧兰没生病离开,姐姐没有抑郁跳楼。
他们一家四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买了大房子,他和姐姐都上了大学。
大学里,他遇到了一个叫穆行天的男生。
男生和他下棋、带他骑马,一起去餐厅吃饭。
餐厅暖调的氛围灯下,穆行天的面孔英俊而温柔。
秋澄看着他,满心都是悸动,心底深处却传来「嘀」一声类似什么仪器响起的动静,秋澄顿了下,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某一刻,他听到耳边有人喊他舅舅,还有其他很乱的杂音。
秋澄蓦地想起,瘸子、慧兰、姐姐,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幸福的人生眨眼消失,世界陷入黑暗。
梦里,慧兰和姐姐又出现了。
她们站在一团银白色的柔光里对着他笑。
秋澄也对她们笑,但只是和她们挥了挥手。
他现在不能跟她们走,他还有没做完的事,他要向心奔赴,去见他爱的人。
…… …… ……
“醒了!醒了!”
秋澄的意识回归,呼吸面罩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短短几秒对秋澄来说是艰难的,他的眼神甚至连焦距都没有,眼前模糊成一团。
因为虚弱,他的眼睛只睁开了一条很窄的缝隙,偏过头的角度几不可见,呼吸面罩上白雾起伏。
他这样子任谁见了都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可现在这个情况,他又怎么可能说得出话?
病房里的医生护士忙碌着,只有穿着无菌服的穆行天弯着腰,凑近在秋澄脸边。
他也看出秋澄有话说,如果能听清,他也想知道秋澄要说什么。
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还是哪里痛?
随着秋澄这第一次醒来,穆行天的心口都跳到了嗓子眼,但片刻的喜悦并没有超过累积了多日的担心与恐惧,穆行天拼命按捺情绪,才能冷静地弯腰站在这里。
“你想说什么?”
穆行天问了一遍,问完把耳朵凑到了呼吸面罩旁。
秋澄的嘴唇在呼吸面罩下缓缓蠕动,声音低到就像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一样,但穆行天还是听见了。
听见秋澄对他说:“我爱你。”
——“穆行天,我等会儿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