瞟见许戚的表情,许山没能把话完完整整地说下来,怂了怂面颊两边的肌rou,叹出同样浑浊的气,“算了,我现在老了,管不动你,随便你自生自灭,以后不要后悔。”
每次听陈芳或许山念出‘后悔’两个字,不像一种忠告,更接近诅咒。就像盼着他将来赶快后悔,以此证明他们现在的判断是对的。
没有得到回应的许山感受到空气在凝固,他又说要去上厕所,不知道这回是真是假。
许戚看了眼被乌云遮住的太阳,下午才刚刚开始。身后传来碾轧过崎岖不平石子路的车轮声,许戚打算让路,转了头,两条腿突然钉在地面动弹不得。
车停了。灰色高领毛衣,黑色长裤,和天气一样沉闷的廖今雪从里面走出来,注视他的方向。
许戚麻木的心跟随他的步伐震了又震,可能因为这个特殊的日子,消耗了他太多情绪,意外仅仅持续在看见廖今雪的那一秒。
“来扫墓怎么不带东西?”许戚瞥过他空空如也的双手,不知怎么先问了出来,出口他就后悔,显得他们的关系有多亲密一样。
廖今雪眸色深沉,说:“我看一眼就走。”
许戚本来想回答‘这样’,或是‘那你上去吧’,但他在这道最简单的关卡卡了壳,廖今雪抢占了属于他的先机:“一起上去吗?”
“你扫你亲人的墓,我怎么可能上去?”许戚扯出一抹仓促的笑,他想起了那天雨夜,照相馆里廖今雪贴近耳边说的那些话,回忆涌现的不合时宜。
廖今雪没有忽略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情绪,低声重复:“就当陪我这一次,好吗?”
等反应过来,许戚已经和廖今雪并肩重回到墓园,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做了这个决定,想要后悔也来不及。
廖今雪先打破沉寂:“你刚才打算离开吗?”
“我在等我妈,她还在上面扫墓。”
“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你父亲吗?我看见他好像往山下走。”
“他不喜欢墓地,每次都会找借口提前离开,可能是不想触景生情”许戚艰涩地压低声音,“他们今天是来扫我哥哥的墓。”
他极少说出这个称谓,每一次,都像在心口上生生剐一刀。
他们,我。两个微妙的用词无形中隔开了关系。廖今雪知道这是许戚惧怕水的根源,是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背后看不见的推手。
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谁都不愿提起心底这块灰暗面,反而是分开后的现在,可以心无旁骛地诉之于口,仿佛变回真正的自己。
他们走到一块墓碑前,许戚看见了上面的照片与名字,同猜测一样。
是廖今雪的父亲。
墓碑前杂草丛生,长势即将蔓延到旁边两块墓地,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打理过。四周没有烧纸钱留下的痕迹,更没有贡品与鲜花,光秃秃一片。
廖今雪定在墓前,冷眼瞧着照片上的男人,一张脸清癯干瘦,气质萎靡,但不可否认他曾经拥有过的英俊,被他自己亲手摧毁。
很年轻,许戚估计不超过四十岁。
“他死的时候刚过四十,”仿佛能读到许戚的心声,廖今雪突然说道,“那天他喝了点酒,没有付钱,被店主追着跑到马路中间,刚好有一辆货车开过,撞到了他。后来警察调取监控,是他闯红灯,要负事故全责,当时家里剩下的钱全都拿去买了墓地,连葬礼都没有办,那个司机知道情况,没有催我还钱,几年后我把赔偿款还清。”
现实比戏剧更讽刺,撞死他父亲的司机,反而是最无辜、体谅他窘境的好人。而不知道是因为酒,因为店主,还是因为命运死在车轮下的他父亲,才是真正害他走到绝境的罪魁祸首。
廖今雪时至今日还能记起从老师口中得到这个噩耗时的心情,痛苦?还是解脱,他分不清哪个更胜一筹。
每年他都会来父亲的墓前站一会,不烧纸,也不说话,别人是因为思念,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
许戚模糊地感觉到,廖今雪正在试着剖开自身一角,那个一直紧闭,不愿意让旁人踏足的世界,现在朝他敞开。
上面本没有缝隙,由廖今雪亲手割开一道浅浅的口子。
过去他一直向往得到廖今雪的接纳,每次有试图越过红线的行为,都会被廖今雪以各种理由一遍遍推开。却在这个时候,这个场景,他实现了这个过期的愿望。
许戚侧过头,发现廖今雪也在看着他,短暂的一眼比任何一簇火焰都要滚烫,循着引线几秒点燃了全身,匆忙垂下眼睫。
“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许戚听见自己在问,很轻。
“一个不值得被回忆的人。”廖今雪言简意赅地回答,寥寥几个字便能概括他父亲短暂又失败的一生,不值一提。他问:“你的哥哥呢?”
“他离开的很早,我对他的印象没有那么清楚,一直都是我妈帮我回忆小时候的事情,”许戚说,“如果他现在还在,应该会是一个好哥哥。”
再度吐出这两个字,心口少了几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