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大食公主学会的第一句汉语是“求求你”。
霍临蓬头散发地盘腿坐在牢房内的草垫上,背靠石墙,看着铁栏杆外跪在地上、双手交握、泪流满面地乞求他的萨哈。跟在她身旁的婢女也同她一道跪着,为她翻译求情。
“赤帐汗国的汗王已经打下了拉什卡尔加,马上就要进攻坎大哈。他抢了我们人民过冬用的麦子、牛羊。我们的小孩会饿死。国王说坎大哈很重要,西边是赫拉特,北上是王都。救救我们。救救我们的人民。救救我们的孩子。”
萨哈又说了一遍:
“秋求你。”
霍临吐出一口气。
“我救不了你。”
萨哈猛然抓住他面前的铁柱,激动地哭骂、拍打。婢女扶住她的肩,也赤红着眼。
“我以为大汉的霍临将军是个真正的男人,骁勇善战,会保护他的人民!你就是个草包,软蛋!宁愿看着千万人丧命,也不愿娶一个爱你的女人,让两国和平!”
霍将军不发话,任她指责。
不多久囚兵就过来,提醒她二人探望时间已到,请她们离开。
抗旨拒婚不过是扣押,被弹劾通敌叛国,老远从西域传了人来作证才是把他投进牢里的原因。帝王年幼,本就重威仪,又逢宰相伺权,最恨臣子反叛。问罪皇家人,宗正介入,被拒婚的反而来求情,廷尉要审也一拖再拖,他就在牢里这么呆着入了冬。
图瓦什还真就渡了那片沙漠打进去了。
霍将军自嘲一笑,摇头,不知自己能否有他一半胆量。
占了田地,只要他不像从前那样赶尽杀绝,劝降人民,粮草就有了保证,但往后得面临王都南下的大军。探子既已提前知道他要攻城,怕不是王都的军队早已准备南下。大食冬季严寒,无天时;外族侵略,不熟地形,且王都在高,他在低,无地利;寥寥无几的旧部Jing锐,联合部落的散兵游勇,忠心有疑的俘虏,无人和。下面还能怎么打?
粮草无忧,可围城,拖到城内弹尽粮绝,开门出击,骑兵迎战。若坎大哈屯粮足够等到王都增援来,Jing兵上场,也可声东击西,骑兵佯攻,步兵入城,占领城门,反攻为守,以百姓做人质,但只能挡得一时。王都大军既已在外,收复平原失地轻而易举,如此,图瓦什就被断了补给,坐守城中也是死路一条。本就人数堪忧,无法直面王军,再分派兵力驻守田地?不如直接自杀。
图瓦什,图瓦什。他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不要死。
而后他又想到他这想法算不算“通敌叛国”?
或许有叛国,但没有通敌。他连他现在好不好,有没有受伤都不知道,到哪里去“通敌”?
他枯想了快一月,还是没明白他打大食干什么。
他原来是真的不了解他。
夜。坎大哈王宫。
一个人影推开半掩的房门,快速地溜进去,蹑手蹑脚地合上锁。
“哦,法拉,我亲爱的法拉。你睡了吗?”
怯弱的女声传来。
“没、没有……我没睡……”
那人影火急火燎地点亮烛台,转身一看,一个戴着黑色兜帽的高大男人赫然坐在床边,手上的匕首正对着他的法拉的脖子,而她面朝下,双手双脚都被捆住,泪流满面地看过来。
他立刻要大喊,那男人对他竖起一指,停在唇前,轻轻嘘声,在女人脖子上割下一道细细的红线。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阿塔西斯亲王降低音量,怒不可遏地命令:
“放开她!”
男人摘下兜帽,露出下面那张五官深邃的脸来。
“图瓦什·哈克孜。不巧修建墓道的工匠走进了我的帐篷,告诉我怎么进王宫。我就想,为什么不来打个招呼呢?我小时候你送了我一把匕首,你看看是不是这把?”
他刚侧过刀身,想让他看清楚,亲王就连忙举掌阻止他,交涉:
“你想怎样?”
“我要坎大哈投降。”
图瓦什缓慢地倾斜刀刃,又转回来,用刀脊接过那道红线渗出的血珠。
亲王觉得滑稽似的展开双臂,嗤笑:
“你以为她值多少?让我献出整个坎大哈?她不过是一个情妇,我还有无数女人。”
“我知道。”
图瓦什语气轻松,立起刀刃,缓慢地割开她的喉咙。
“我本想表示诚意,为你留下她。你不要,那就算了。”
他在她洁白的睡裙上擦拭染血的刀身,为她覆上双眼,忽然问:
“你的女儿在房间里吗?”
阿塔西斯本就鼓着眼睛看他行凶。他喜欢的女人在他眼前抽搐死去,而他无能为力。这下听到血亲,更是目眦尽裂,气息战战。
“你把我女儿怎么了!”
“她有一头很漂亮的红发。”
图瓦什从内兜里拿出一束系着丝带的红卷发,提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