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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生和死,孤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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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他便摆了摆手走出屋外,眨眼就不见了身形。

    竹庐简陋,置办的家具本就不多,昨天公孙恣狂乱之下砸坏了不少,又被宣鼎扔得干干净净,等到收拾完,真可说是家徒四壁。只是宣鼎对这些完全不以为意,忙活了大半天只吃了几只野果,好容易安定下来,又埋头钻进了书房。

    他不喜欢多与人交,即便是碰上了最离奇古怪的异事,同心心念念的风流人物一晌贪欢,也还是那副沉静庄严的模样,两耳不闻窗外事。

    待到一砚浓墨写完半册书卷,明月已经登上九霄,宣鼎搁下笔来按了按太阳穴,忽听得公孙恣在外面“砰砰”砸门。

    “我是鬼你是鬼?饭都不要吃了!”

    宣鼎一开门,公孙恣的拳头正要砸下,正好将将地悬在他的额前。

    “有何指教?”宣鼎诚恳地询问。

    “吃饭!”公孙恣翻了个白眼让开身子——正厅虽然空得只剩了墙,但终归是内室,是个厅,公孙恣这厮居然就在正厅的空地中央生了一团篝火。

    男人大约也不屑解释,撇着嘴一屁股坐在了篝火旁,手里抓着根铁扦翻翻找找,终于扒出两个烤得正好的山芋,外皮已经裂开了,正往外淌出一些晶莹而甜美的浆水。

    “你要是嫌脏,就站着吃,但是站到外面去,我看着都嫌累。”公孙恣也不想宣鼎会不会嫌烫,甩手就丢了一个大个儿的过去。

    宣鼎看了看手里的山芋,心里大约仍是对这般席地而坐有些犹疑,但是不过一会儿,便还是跟着坐在了公孙恣旁边。

    两人各捧一只山芋埋头苦吃,篝火在面前跃跃欲动地烧着,时不时发出几声树皮烧裂的毕剥声,画面倒显得分外生动可爱,全然想不到这里面其实藏了一只陈年老鬼。

    如此沉默了半晌,公孙恣冷不丁道:“抱歉。”

    宣鼎侧目看他,眼中有些不解:“公孙先生为何道歉,是因昨夜一时糊涂?”

    “那有什么可道歉的,分明你情我愿的,再者说了,你不痛快么?”公孙恣被他问得一愣,原本诚恳低沉的语调陡然间炸出一些浪荡不羁,但很快又恢复了起初的神容,“这是为初见时的失态道歉,其实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心里始终不甘,但这并不是你的过错,我只是一时失控。”

    公孙恣侧过脸来,他一只眸中分明凝着两点漆黑的瞳子,却是咫尺天涯各自孤立,永远也融不到一处,可谓世间之大寂寞。

    其实公孙恣原本并不是想说“一时失控”,其实他原本想说,我只是太过寂寞。

    他在世间游离了太久,久到沧海桑田、枯山重春,他原以为世间果真再没有人记得他、没有人真正懂他,百年孤寂,不能生还不得死去,可老天又把宣鼎送到他的眼前,一个执迷不悟为了“公孙恣”结庐深山的世家子弟。

    他原以为宣鼎是懂自己的。

    可是这样的宣鼎却说,人各有命。

    那一瞬间,他真正感到伤心。

    宣鼎看着公孙恣,这大约是他一生以来头一次动用这样专注而真诚的眼神,但这眼神中慢慢透出一些捉摸不透的哀愁,他笑起来,嗓音淡淡的若即若离:“你不明白。”

    “那话说得很不好,我也并非那个意思,只是很多事情,往往词不达意,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思,你又怎么能明白呢。”他垂下眼,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暗沉的阴翳,但似乎仍是在笑,“其实我说人各有命,并不是想要劝服你,只是实在寻不出别的词。我这般浑浑噩噩的蜉蝣尚能苟且偷生,你却不能一酬壮志善始令终,着实残酷,却又无可奈何。”

    公孙恣拉过宣鼎的腕子警觉道:“你想死?”

    “并无死志,只是无所生趣。”宣鼎还是似笑非笑,“不知道鬼怪是否真的有什么借尸还魂的招数,或许能把我的阳寿许给你也说不定。”

    “饿者蒙袂辑屦,尚且不受嗟来之食。”公孙恣甩开他的手。

    “其嗟也,可去,其谢也,可食。”宣鼎也学他掉书袋。

    公孙恣翻了个白眼道:“滚。”

    其实公孙恣并不明白宣鼎的意思,他是寒门子弟一生潦倒,即便纵情山野也只能说苦中作乐,但宣鼎出身世家锦衣玉食,仅凭家中的人脉,即便走仕途也定然一片光明锦绣,这样的人究竟为什么能活到了无生趣。

    但公孙恣也明白一点,那就是他其实并不需要明白宣鼎,人与人之间也鲜有真的能彼此明白相知相识的,所以士可以为知己者死。

    他从来把酒言欢,不谈心事,他不需要知己,但他从宣鼎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色,那是他百年来都在体悟的孤独。他们都懂得世间残酷,他们都嗅到同病相怜,所以在插科打诨中说真真假假的心事,用粗野的玩笑把愁绪拂过,在沉默中退出海阔天空。

    公孙恣把吃剩的残渣果皮丢进火堆,火焰腾地一下又窜高几分,气势分外热烈汹涌,他最终还是转过头道:“还是活着好些,你若是死了,估计也见不着我,更别说和我春风一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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