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轿车、坠落。
无数次,无数次地在他漆黑的噩梦里出现。
在他还没有遇到宁暮归的时候,他时常会陷入这同样的梦魇里。孤独的自己,一次又一次被行驶着银色轿车、面色疯狂的男人撞下山崖,狠狠跌落到冰冷的大海里。
很奇怪,他的潜意识莫名地就知道了这荒谬的一切的名称。
男人和轿车。
这些并不属于虫族的用语,甚至连发音都很奇怪。他小时候还曾试图向父辈求助,可父辈也是一头雾水,他们安抚他说,“崽崽不要怕,梦里的都是假的。”
可是他知道,那反复的、痛苦的梦境,不是他的臆想。
当他遇到宁暮归后,他已经渐渐地不再做这样的噩梦了。他总在幸福的温暖里沉睡,柔软的壳将他环抱,让那些具有强烈冲击性的痛苦画面再也不能出现在他的梦里。
可现在,这诡异的梦境再次把他包围。那梦里蔚蓝的海水翻涌上来,吞没了那凶猛的轿车、疯狂的男人,再渐渐蔓延上动弹不得的他的身体。shi润的雾气钻入他呼吸的通道,冰凉的水灌进了他破风箱般的躯壳。他努力地抬起头望向被云层遮挡的灰蒙蒙的天空,奢望有光能破云而来。
曾经,那是他的妻子、他的爱情、他的光。而这一刻,他知道,再也没有那样的光可以将他从这噩梦里拯救。
眼前的世界逐渐被海水淹没,他沉沉地向深海坠落。
而在这片幽深的海域,他却恍惚看见了一些奇怪的、破碎的画面。
它们忽闪忽灭,像是在呼唤着他。
于是他朝那明灭的光点伸出手去——
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男孩出生在了一个大家族里。
他继承了父母优秀的血脉,有漂亮的脸蛋和过人的天赋,自小便讨人喜欢。家族的人对他寄予厚望,其父更是欲培养他为下一任家主。他不负众望地迅速成长,英俊、聪慧、气质温和。他亦按照家族期望的那条路,不缓不急地前进。
这本应当是相当清晰明确的一生。
可他在二十岁时遇到了一位正直的骑警。少年般天真的爱情彻底点燃了他平静的心,使他全身心地陷入这段美好如梦幻般的感情。
最终,他向家人出柜了。
他本以为他的家人会理解他的爱情,可他只等到了家人崩溃的回应。他们不允许更不能接受辛苦培育的孩子脱离他们掌握的行为。他们斥责他,“家族培养你多年,不是要培养出一个同性恋!我们更不可能让一个同性恋人登堂入室!”
他被家人软禁在家中,阻断了他与外界交流的一切通讯。不论他如何祈求,他的母亲只会泪眼朦胧地说他需要治疗,而他的父亲更是恼怒地扇了他一巴掌,让他最好清醒点,不要再让家族蒙羞。
他不明白。他以为家人是爱他的。可是他现在才恍惚明白,也许他们爱的,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而已。
他变得沉默、敏感。
当他好不容易趁着防卫薄弱的时候逃出家,去找恋人的时候,却只看见恋人空荡荡的墓碑。
为了断绝儿子的念想,他的父亲要求恋人与他分手,离开这个城市,而他的小骑警却坚定地拒绝了父亲开出的条件。于是他的好父亲便一不做二不休,杀害了背景单纯的恋人,好让这“引诱儿子堕落的男人”彻底消失,使儿子“重返正道”。
他在恋人的墓前跪坐着痛哭一夜,好像想将这短短几个月内的苦难心酸全都倾诉。等他擦干最后一滴眼泪,轻吻过碑面,他站起身来,与恋人做了永别。
他逃开家族的追踪,跑到了远离家族控制的城市。他褪去原本纯真的翩翩公子的模样,在陌生的城市里从泥地里开始摸爬滚打。他在见不得光的黑暗里摸索着路,一路上有过快乐但更多是痛楚。在通向高处的征途,他见证了无数的相逢与无数的分离。痛苦与背叛给他的身体刻下一道道伤疤,而这伤疤共同造就了今日的他。
他也在变化。他拥有过许多床伴,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人。他不与他们谈感情,也不希望他们对他产生感情。
可迷恋他的人仍然不减。
苏垣是里面很奇特的一个。他在三十八岁的时候与二十出头的苏垣成了情人。这个年轻的男人有时迷糊得让人发笑,但他对他好得没有边际,也是苏垣让他恍惚有了家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意识到自己再不能忽略苏垣眼里对他的炽烈的爱慕。可他不爱苏垣,也不想再耽误他,于是便提出了分手。
而在他四十二岁生日当天,他带着新的情人准备去山顶别墅的时候,一辆银色轿车却飞驰而来,直直地将他撞下山崖。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而他在朦胧间看见了与他一同掉下山崖的轿车里的苏垣。
苏垣面露疯狂之色,似哭似笑地喊,“我爱你啊!冉卿……你别想……丢下我!“
而后他重重地坠入海里,气泡破碎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血的铁锈味顺着海水堵塞了他的口鼻。他最后挣扎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