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正以一种偶然的方式擦肩而过。——树荫下的南衣猛地惊醒,沉重的心跳几乎要将她的四肢都钉在原地。几天的跋涉后他们已经到达潞阳镇后方的山岗,只等着约定的信号升起,他们便能偷袭潞阳镇,和援军前后夹击岐兵。现下他们能做的就是等待和休整,趁着换岗的间歇南衣在树下小憩了一会。可就这迷迷瞪瞪的一会工夫,她好像被鬼压床了似的。她是有意识的,知道自己在危机四伏的山里,也知道自己在睡觉,她想醒过来,可浑身都动不了,紧接着她竟看见谢却山朝她走了过来。他说,快起来,要打仗了。她想说话,可嘴巴也张不开,谢却山没等她,已经转身走了,她着急极了,等等我啊!她像是陷在绵密无形的淤泥里,越挣扎陷得越深,突然心脏一阵真实的绞痛,她才醒了过来,满头虚汗。周围还是寂静的山岭,显得蝉鸣声愈发凄厉,斥候营的士兵们三三两两地休息着,依然没有任何前线的情况传来。南衣莫名又想起了一件细枝末节的事情。她隐约记得那夜营帐偷欢之后,他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可她那时太困了,甚至都没把话在脑子里嚼一遍。到底说了什么呢?这本来是一件不必再去追想的事情,那种情景下的话能有什么意义?可自从翻山越岭离沥都府越远之后,她脑中便日夜滋生出一些细小的奇怪和不安。也许来自于那场突如其来的欢爱,他好像把痛苦忘却的太快了,没心没肺得一点都不像他。一件记得一半的事情是最让人痛苦的,她心里头开始打鼓,一边苦思冥想着,一边踱步到悬崖边,想借山风把自己吹吹清醒。信号迟迟没来,难不成是他又在哪里骗了她?不会援军不来吧?他把她支出去,难道是因为沥都府要沦陷了?这个沮丧的念头一出来,南衣只觉脚下的土地都变得虚无,她每一脚仿佛都会踩进深渊里,她不想去相信这种可能,忧心忡忡地往远处看了一眼。紧接着,南衣浑身一震。远处山谷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冒出了冲天的红色狼烟!“红色狼烟!”她差点尖叫起来。等到了,等到了,那是开战的信号,援军到了!他没有骗她! 大捷归
红色狼烟中冲出一只斑斓的蝴蝶,振翅飞往高空。日光三尺之下,血流成河。而从宫里出来的路上,谢照秋也看到了一只蝴蝶。她恍恍惚惚地跟着那只蝴蝶,想知道它要去往哪里。她手里是空的,夜宴图已经递给了帝姬。她只记得近在咫尺的帝姬嘴唇翕合,可说出的话她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快殿前司禁军就会按照这幅画去抓人,她出卖了她的父亲。父亲一直都格外疼爱她。她痴迷丹青,为外人所不解,女子要这些才情做什么?可只有父亲支持她,也不逼她嫁人,只叫她一切随心。其实最初父亲的态度并非如此。父亲少时也爱丹青,只是画作大多平庸,唯独将用于点缀的蝴蝶画得极好,栩栩如生,仿佛要从画上飞出来一般。她的天赋远在父亲之上,但所绘蝴蝶竟与父亲画得如出一辙。父亲大约是在这微末之处看到了血脉延续的奇妙力量,她就是他在这世上的延续与体现,他的态度忽然转变,开始格外支持她的爱好。谢照秋也一直都很骄傲,自己能有一点像父亲的地方。她如今所秉承的信念,家与国,忠与孝,都是父亲教她的。父亲在她心里是如天一般的存在。可她放弃了孝,因为天平另一头是更重的砝码。就这么追寻着那只寻常的蝴蝶一直走,娇嫩的鞋底都快要磨破了。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从有记忆以来似乎就没走过这么多路。可她浑然不觉疼痛,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只随风翩跹的蝴蝶。忽然,有人将她一把拽进了木门里。“秋姐儿,你都做了什么?!”谢铸脸上盈满了愤怒,他藏得极其小心谨慎,从沥都府时就开始做局,在鹘沙和完颜骏都不知晓他身份的情况下,便铤而走险演一出苦rou计,才让自己的身份从此立于不败之地,他没想到,步步为营走到今日,竟被自己的女儿出卖。谢照秋看着眼前的父亲,一身布衣的他竟显得有些陌生——他是要逃跑吗?她怔怔地跪下了,无声的泪纵横满面,她恳求地抓住父亲的衣角。“父亲……收手吧,您又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要害朝恩哥哥和六姐姐?”“朝恩和小六都是我的小辈,我从来都没想要害他们。可他们和这个王朝一样,是自取灭亡!”“我们是大昱的子民啊——您可以什么都不做,但为什么非要背叛?”“秋姐儿,你糊涂啊!岐人已经势不可挡,倘若汉臣皆守节殉死,那汉人之道由谁来推行?我如今所做之事,弊在当下,利在千秋!”谢照秋愣住了,原来这就是父亲的信仰吗?是道重要,还是节重要?“你去宫里报信,我不怪你,要怪只怪我瞒你太久,让你一时难以接受,以后慢慢你就会懂的。金陵已经待不得了,你随我一起去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