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铸抬腿要求,谢照秋却抱住了他的腿,阻止了他的脚步。“父亲,您不能一走了之!”谢铸急切地想要抬腿挣脱。“朝恩哥哥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您必须要去为他澄清!”谢铸垂眸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谢照秋:“秋姐儿,别做无谓之事。”“六姐的死是您间接造成的,倘若朝恩哥哥再被您的构陷所害,您就如此心安理得吗?余生您如何还能安眠?!”谢铸叹了口气:“我与朝恩各为其主,早就是敌人了。更何况……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悄无声息地从手里摸出了一块准备好的帕子,趁秋姐儿不备之时,捂住了她的嘴。“大道之上,牺牲是必然的,你莫怪父亲无情。”秋姐儿听到父亲这样说。她没有挣扎,她只是睁大了眼睛,在昏迷前看着那盘旋着的蝴蝶飞入屋檐消失不见。这是一只飞入史书的蝴蝶,那幅仓促作下的夜宴图让后人知道了八个卖国之人的姓名与样貌,称他们为“甲戌八贼”。他们在这一日或逃跑或被捕,而无论此刻的结局如何,他们都已经永远地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沥都府已经断粮三天了。斜阳谷沦陷。岐军重兵攻城,来势汹汹,巨木猛烈地撞击着城门,云梯架上城墙,点燃的弩箭甚至都射进了城内的民宅。生死存亡之际,昱朝军民抵死反抗,至第四日清晨,朝廷援军忽至。城内士气大振,战鼓擂天,两军交战于城下,难分胜负。而岐军攻城数日,兵士皆疲,意欲后撤休整,择日再战。不料潞阳镇大本营忽有伏兵偷袭,纵火烧营,岐人以为自己后方退路被断,前后夹击已如瓮中之鳖,顾此失彼,自乱阵脚,终一溃千里。昱朝大军乘胜追击,一路歼敌数以万计,只千余名骑兵护主帅突围,韩先旺仅以身免,向北逃遁。沥都府大捷。南衣随斥候营回城已是傍晚,城池虽在连日的攻守战中满目疮痍,但一眼望去,城墙上插满了象征胜利的旗帜,让人不免为之振奋。此战是昱朝接连丢失北方疆土、节节败退后,最酣畅淋漓的一场胜利。岐军折损惨重,少说一年都不会再来犯境。战场上赢来的和平,才是再无后顾之忧的和平。百姓们终于能依附着新王朝共同喘息,休养生息。南衣早就归心似箭。她要得意地告诉谢却山,她和斥候营有多么骁勇善战,把岐兵耍得团团转。她可一点都没辜负他的重托。
他守城死战一定也是拼尽全力,不知道有没有受伤。援军来了,岐人被赶跑了,这下他总能得以清白,堂堂正正地成为沥都府的大英雄了吧。思及此,她心中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雀跃。她好想他。在每一个穿梭于丛林的白昼与夜晚里,在每一份披荆斩棘的勇敢里,在每一次提剑贯穿敌人的搏斗里,她都会想起他。她知道,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战斗。南衣的步伐开始变得轻快,她跑了起来,一刻都不想耽误,想马上与谢却山分享此刻的喜悦。只是刚穿过城门,便被热情的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南衣也在欢呼声中被高高抛起,无数双陌生的手托起她,接住她,这种感觉奇妙极了,在半空中她看到了绵延的人群,那些朴素的笑容与呐喊声铺天盖地。真奇妙啊,她也成了英雄的一部分。远处巨大的烟火照亮了迟暮的天空。南衣再次被抛了起来,她在高处的瞬间兴奋地环顾,望到了人群之外的城墙,残缺的城墙根上好像有一幅小小的画像——那是画在告示上的人像。即便是隔了这么远瞥了一眼,只隐约看到了,什么都还没确认,可仿佛有感应似的,南衣此刻所有的快乐都在瞬间被一种甚嚣尘上的不安掠夺了。她手忙脚乱地推开了热情的百姓,逆着人群想挤到告示墙前。而人群像是不受控制的chao水涌来,令她进三步退两步。这五六丈远的路,挤了很久还没到。但她每一次从攒动的人头里将视线投出去,便看到几个告示上的字。一点一点,关于他的真相像是凌迟似的剐在她身上。“叛徒谢却山,为求一己私利,投敌卖国,弃故土于危境,幸而罪行败露,大祸暂止。其人罪不容诛,今上告庙堂,得皇命准许,施车裂之刑,以慰天下,平万民之愤。”底下盖着鲜红的,沥都府府衙的大印。言之凿凿,煞有其事。南衣猛地扑上去揭下告示,撕了个干净。“胡说!胡说八道!”她猩红了眼,像是疯狂的野兽,对着茫茫的人海嘶吼,“他不是叛徒!他被关在哪里?!”“前些日子就处死了啊,在街头五马分尸了。”周围有好事的人奇怪地看看南衣。“对啊,要不是将他抓起来处死,灭了岐人的Yin谋,援军怎么可能会来?朝廷都说他是逆贼了,他肯定就是!”“给我闭嘴!”南衣骤然拔出剑,明晃晃的剑刃指着说话的人。她恨不得让这些讨厌的声音统统消失,可分明片刻之前他们还共同庆祝着胜利。她有一瞬间回到了战场上,目光所及,都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