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以前,贺星照例给自己戴上了一副平光眼镜和一只医用口罩,把所有暴露在空气中的部位都武装得严严实实。
最近的季节性流感来势汹汹,他这副打扮融入进早高峰的口罩大军中,倒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乘坐公共交通的感觉仍然让他窒息。地铁里异味扑鼻,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抓在布满指纹的金属栏杆上,仿佛能隔着布料感受到油腻。而这种不断递增的烦躁程度,终于在一个年轻姑娘跌进他怀里时达到了顶峰。
“对不起,对不起!”一时没站稳的姑娘连连向他道歉,贺星却完全没给她面子,仔仔细细地把她刚才碰触到的衣料掸了一遍——尽管那上面一丝灰尘都没有。
事实上,要不是他今天出门时忘了携带,他会立刻用消毒喷雾把自己净化一遍。
人家姑娘尴尬得都快哭出来了,他却不为所动地目视着远方,在心里默默计算,以自己的薪酬什么时候才能分期付款买一辆车。
其实贺星也意识到了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
这种异常,到底是洁癖还是别的什么心理疾病,他也懒得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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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出于这个原因,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甚至连家人都疏于联系,就像一座被上好发条的时钟一样,按部就班地完成着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人生。
列车到站后,他特意等到人群都挤上电梯,才走楼梯离开地铁站,终于又避免了一次和陌生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贺星打卡进了单位,在推开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的一瞬间,里面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等到他在工位上坐好,她们才用降低了很多的音量继续聊天。
他本科是学的审计,部门里一多半都是女同事,不过很显然,他在这里也并不受欢迎。
为了打字方便,他摘下了手套,把手指搁在了一尘不染的键盘上。低头时,他的眼神无意间扫过自己的双手,惨白的皮肤下隐隐约约透出青色的血管。
他知道一小块肌肤下面就有数不清的神经纤维,所以人类才会产生触觉。他却比普通人更甚,灵敏得仿佛少生了一层皮一样,难以忍受来自任何人的,哪怕是不经意间的、最轻微的碰触。
与之相对应的,比起别人,他好像天生就缺失了一种感知情感的技能,无论由于行径怪异而被投以怎样的目光,他都不痛不痒。也正因如此,他才减少了很多烦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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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工作了一会儿,贺星的打印机就宕机了,他站起来看了一下,发现是墨粉用光了。
“请问一下,现在硒鼓加粉要打哪个电话?以前那家数码店好像没跟我们公司合作了。”贺星回过头询问后面的同事。
几个女孩子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由谁出面回答他的问题才好。最后一个短发女生站了起来,她和贺星还算说过几句话:“现在新换了这家,我把维修小哥的电话发给你,喏,就这个”
打完电话之后,对方的人来得很快。前任修理员大概是因为工作繁重,常年带着一身臭汗,让贺星心有余悸。
面前这个年轻男人虽然也热得在二十度的天气里换上了短袖,但是身上却只有一股淡淡的肥皂气味。
他理了个很短的发型,发茬一根根地支棱着,就跟他整个人一样显得很有Jing神。可能是因为经常在外面跑业务和搬重物,他的手臂练得很结实,袖口下面还有一道黑白分明的晒痕。
“我是今年才从学校里出来的,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可能需要哥您多担待啊。”他十分自来熟地管贺星叫哥,热情周到得不像个新人,不过手上的工作却如同他所说的一样,完全称不上老练,花了半个多小时还没装好墨盒。
他急得满头大汗,似乎很为自己的笨拙而羞愧:“没事儿,哥不用站着等我,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吧,马上就好了。”
贺星实话实说:“我站着只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弄好。”
旁边的女同事堆里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纷纷对维修小哥报以同情的目光。
最后状况终于处理妥当了,年轻男人rou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贺星叫住他:“之前跟我通电话的是你吗?你把名字告诉我一下吧,我好把你的号码保存下来。”
事后想想,贺星十分怀疑这个人脑回路清奇,把他这句话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示好。但是显而易见的,贺星只是为了下次设备有问题的时候方便联系他。
“好啊,”对方挠了挠头发,笑出了一口白牙,“我叫江煊,就是刚才那个电话。”
“江煊”贺星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按动着,“哪个煊?气宇轩昂的轩?”
“不是的,我这个煊有点儿难写,来,我帮您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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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星还没来得及拒绝,对方竟然已经自作主张地弯下腰来,从他手里拿走了手机。与此同时,江煊的另一只手,以一种仿佛极其自然的姿势,搭在了贺星的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