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正常人从昏迷中醒来后,应当(至少)会思考三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嘛?答案不重要,但这个过程是必然的,不然就不能算是清醒。梁彪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此刻正在一间病房里,房间里白花花亮得晃眼;他躺在床上,四肢被固定在墙角,脖子上戴着个环,一个人正在扒他的眼皮,所以入眼是白背景上一张背光的大脸。平心而论,扒他眼皮的人尽管是个男人,脸蛋却着实漂亮,漂亮得令人心生警惕:这年代,完美的基因可不一定是天赐的造物;而男人一般来说不会光为了漂亮就去整一张好看的脸他的眼珠子往下转,看见年轻男人的胸牌,他姓柯,职位是“主任”,所以该叫他柯主任。仅凭目测,这个柯某或者柯某某比他年轻许多,但是他是个主任,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主任,梁彪还是一阵发自内心的嫉妒。既嫉妒对方明显是个上等人,又嫉妒他的年轻。
由于不知道他的名字,又不想叫他主任,梁彪暂且称此人为柯某。柯某扒过了他的眼皮,又去扒其他地方,掀开他身上的薄被,把他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甚至很细心地提起他那话儿拨弄他下面,翻他两腿之间的洞。这种检查实在令人不快,给人一种黏糊糊凉冰冰的感觉,像有人在从内部摸你的胃。柯某检查完了,就把被子盖上,脱下橡胶手套扔到垃圾桶,在一个本子上写了点什么,把最上面那页撕下走出去。梁彪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本来是无监控区内一个非法武装小组织的头目,其实就是带着点武器干点政府不允许的事儿讨生活。政府不允许的不一定是坏事,梁彪自认为不是个好人,但也没有很坏:他的身份证明已经被注销了,在政府的信息记录里是个死人,按理来说他死掉了,但他还活着,而人活着就要吃饭。为了吃上饭他不得不违法,所以这是合乎情理的。他记得上一次工作中好像出了差错,有政府军的人混进来,反正不是他们的人;一群人互相打来打去,梁彪不知道在哪里昏了过去,醒来就在这里。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还活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继续活。
柯某又走进来,摆弄了一会儿他的项圈,然后对他说:“你的编号是--047。记住这个编号,别人叫你047的时候要记得回答。明白了吗?”
“我有名字。”梁彪本想说“明白”,但一些其他的词句滑了出来。刚说出来他就后悔了,他应该好好闭嘴乖乖听话,因为政府就是这样的,要你闭嘴听话,才是政府喜欢的好公民。过去梁彪就是因为不肯乖乖听话,才到了没有身份证明的地步。
柯某真的很好看,头发乌黑微长,眼睛是非常浅的蓝灰色,能把完美遮掩身材的白大褂撑出一个挺拔的形状;只是皮肤有点苍白,嘴唇也缺乏血色,显得病恹恹的。他笑起来时令人关爱保护之情油然而生,但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情:“哦,那你现在没有了。”
他把手往兜里一插,转身要走,梁彪连忙叫住他:“那个,医生”
“我不是医生。叫主任。”
“主任。”梁彪挤出一个笑容,“您看,我这个是怎么回事,接下来要怎么处理?”他莫名地低声下气,曾经要Cao政府八辈子祖宗的英雄气萎靡不振。主要是因为对方带着一种“在他面前闹事的人都是无理取闹”的得体气质。
“处理?”柯某歪歪头,这让他显出几分稚气,“哦,你老实配合工作就可以了。”
“那要做什么工作?”他期期艾艾地问,自己还是有几把力气的,杀人放火也是一把好手,他希望被分到类似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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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你不要耍小聪明。”柯某笑起来,这次显得悲悯而傲慢,“你没有身份证明,相当于没有名字,相当于没有生命。梁彪已经死了,在十五年前。你是047,你不是人。”
梁彪感觉从尾椎升起一股寒意。他从记忆深处翻捡出一个编号——“-047”,在-047诞生的同时,梁彪死掉了,这是他一直试图忘记的事。他一下子明白了会发生什么。
于是他清清嗓子,字正腔圆地说:“Cao你妈。”
柯某并不在意,反而宽容地朝他笑笑,转身真的走掉了。梁彪瘫在床上,四肢被固定得很结实,他觉得肌rou有点酸痛,而且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十五年前梁彪正好三十岁,因为感染辐射病被迫从军队退役。他服役了十二年,为政府打生打死,同时蹭吃蹭喝。他当兵是因为政府会养他,而且他也没有什么其他工作可以做:他接受的义务教育不足以支持他做大部分智力劳动,而大部分体力劳动早由机器人代替。和他同批退役的一帮人都窝在政府安置的隔离区,有些人甚至不觉得辐射病是真的,那种危险的东西好像只存在于吓唬小孩子的传说故事里,和美好的旧时代一个性质,都是没发生过也不会发生的意思。他们觉得这只是裁军的借口,但只要抚恤金跟上,谁又在乎呢?
“会死的,傻逼。”和他相熟的一个士兵说,他比梁彪大三岁,懂的多说的少,这是一种处世哲学。他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梁彪获得一大笔退休保障安心过日子的幻梦:“你以为他们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