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春日町的房子里,身上还穿着小翻领式样的美式军装,却满心疲惫,没有力气将它脱下。
房间里残留着人气,他走的时间大概不很长。我撑着股子憋屈,翻遍了每个角落,没找到只言片语。
四平战事结束,我得了三天的假期,全部耗在了这里,连太太都没顾及。三日后回到参谋部,军队已紧锣密鼓地制定作战计划。6月中旬,军队决定迁入本溪。在此之前,太太醒了。
我抽了一个下午去看她,并不讲当今局势,而是温柔小意地抚慰一番。因着刚醒的缘故,太太的反应稍微迟钝,但好歹还认得我,也问起了孩子。可她忘记了依诚已身在日本,她仍认为依诚尚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学生。
只留太太和柳叔在沈阳,我到底不放心,思来想去,将主意打到小弟头上。彼时我在四平战役中指挥得当,领着一个团突围成功,回到沈阳后被擢升为副参谋长,人情往来愈加的多。太太病床前更是人满为患。
既然不能做孤臣,我干脆自行在王美仁处挂了号,打着王师长的招牌狐假虎威,关门谢客,这才有时间去请小弟。
依航素喜铺张,我升迁使他得了由头,却还知道避讳,只在庄子里摆了小宴,来人也不多,只有他的三五好友。我吃了几杯酒,送走来客后,又与小弟相对而坐,喝茶闲聊。
小弟向我打包票,让我安心去本溪,家里由他看管。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偷偷抹去眼角shi润。生离死别经历得多了,反而心绪敏感,一点恩惠都会感动而泣。
依航笑着敬了杯茶,说道:“大哥,我第一次见你哭。”
我死鸭子嘴硬,不愿在弟弟面前丢脸,说道:“你眼睛跑偏了吧,谁哭了!”
依航向后一仰,靠上椅背,摸着下巴贼笑道:“大哥,你跟我透个底儿,是不是搁平康里养小相好了?”
我一愣,俄而大怒道:“刚他妈安分点儿,你又合计着去那不干不净的地方?”
依诚委屈道:“诶,我可没去啊,我是说你,感觉咋说呢”
“有话直说!磨磨唧唧成什么样子!”
“怎么感觉你有时候就是有那么几个眼神,勾得人心痒痒不是让你相好传染的?”
我胡噜他个脑瓜子,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瞎说啥呢,把你哥当窑姐儿了?我看就该把你媳妇儿孩子接回来,也好管管你下面!”
许是这一气、一急,脑袋直晕乎,不小心打翻了茶碗。我晃晃脑袋,又泛起恶心,酒Jing返回食道,烧得心慌。
依航扶住我,轻声唤道:“大哥,你要难受就回屋歇歇。”
我摆手挥开他,按住桌角站稳当,屈起手指磕磕额角道:“不用了,时间不早,我也该回了,别忘了交代你的事儿就成。”
依航的声音更轻:“大哥,我最烦的就是你自以为是。”
我慢半拍才理解自己被弟弟骂了:“什么?”
“大哥,你回不去了。”
这是噩梦降临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1946年6月,内战刚开始,我正平步青云,却一着不慎,中了圈套,被亲弟弟扣押在庄子里。更讽刺的是,这庄子还是俩月前,我怕他饿死,分给他做嚼用的。
刚开始几天没见到他,赤口白舌找不到正经对象,丰沛的词汇量积压满腹,无处宣泄,只有迁怒旁人。庄子里有些个下人,一个老嬷嬷做浆洗打扫,一个小男孩偶尔跑跑腿,其他的都在外院。正值农忙,男人们去帮佃户犁地,白日里无人,整个庄子静得心慌,竟是连知了也昏昏默默。
不知是不是依航下的药有冲,我身上不很舒坦。正值夏季,酷热难耐,盹儿和蚊子是连绵不断地打,整个人如同被炙烤的花,干枯萎靡,又没了胃口,索性绝食——倘若依航还关心我这个大哥的死活,他总会现身。
依航没有全面地狼心狗肺,我饿了三天,他终于来了,进了屋,先是还要脸面,好言相劝一番,却见我油盐不进,又Yin阳怪气地损他,这才恼羞成怒,叫下人端来一碗粥,搥到我面前,冷言冷语地说道:“吃!”
我懒懒地抬起眼皮:“吃了也得吐。”
“你就是吐,也得给我先咽下去!”
我冷笑一声,没有半分俎上鱼rou的自觉,反是说道:“你他妈跟谁说话呢?”
他伸手捏我下巴,逼我张开嘴,我挣脱不开,只听他对下人道:“一群蠢货!他不吃,你们就不会灌?给我按住他!”
接着以碗就口,粘稠的ye体呛入喉管,我四肢被禁锢着,犹不安份,奋力挣动之下,一碗粥洒得七七八八,导致依航的愿景收效甚微。待他松手,我立时趴到床沿,吐了满地酸水,到最后只是干呕,身体像案板上的活鱼,抽搐不停。
他拿毛巾擦干净我的嘴脸和衣襟,动作轻柔,仿佛刚才的凶神恶煞是错觉:“哥,你就在这好好待着,有吃有喝的,亏待不了你,你还折腾个啥?”
我闭着眼睛喘气,虚弱道:“小王八犊子,你把我关在这儿,到底是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