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说:“也不敢怠慢了大公子,您袍子上那只嘲风也是出自柘榴手下,这丫头为了两位公子的衣裳,真是下了死力,一个人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埋头只管绣哇。”
“那可不成,累出病来怎么办!”濯缨脱口而出。
海市转回身去,看定了濯缨,只笑眯眯地不说话,直看得濯缨雪白的脸皮chao红起来。
“小公子明日随军驻防黄泉关,闲杂人等不能前去相送,这儿先给您道个吉利。二位公子也代我向方公公带个好,我这便告退了。”施霖罗罗嗦嗦说罢,拱拱手,转动敦实矮胖的身躯退出门去。
夜中,海市被微寒的风激醒,睁眼望去,卧房窗扉大开,茫茫夜色中,无数灯火川流不息,勾勒出永安与永乐两条帝都大道。
“海市,过来。”方诸穿着苍绿唐草纹的大典朝服,自窗畔转回头来。海市披衣起床,走了过去,与他比肩而立。因黄泉营、成城营、武威营定例的每五年换防之期将届,今年边关吃紧,又各增兵三万,共十八万兵马明日一早在朱雀门外受阅,本就是不夜之都的安乐京,越发喧嚣了。
宫中也不安宁。禁城中遍植了枫槭诸木,每每秋到浓处,深邃青天之下,一丛一簇赤霞朱锦地燃了起来,映着玄黑粉白的宫室楼阁,静穆中平白显出炽烈的美。现下是夜里,宫中盏盏琉璃提灯穿梭如织,树影摇曳,照得红叶繁华剔透,惟有帝旭所居金城宫一派寂寥。虽则朝臣都已起身整装,却也大抵知道明日的阅兵,帝旭是照例不去的了,可也难说他或许心念一转,真要摆驾朱雀门阅兵,因而偌大安乐京中依然彻夜人马调动,洒扫张幔,惟恐有失。
“为了天子说不准的一个念头,竟有这么多人在奔命——可是,真是美丽。”海市叹道。
“你也该整装了。子时便要入营调兵往朱雀门列阵,虽然有老参将照拂,你也不可怠慢。”
海市的朝服是正八位武官服,与五重由浅至深的青纱内袍一并齐整放在床头。她抖开最内一重烟青色内袍披上,试着将内襟丝带交叉绕至背后。自六岁起女扮男装,绝不要人贴身服侍,然而朝服重叠繁缛,无人帮助却也极难穿着。
“义父……”海市为难唤道。夜风梳理她披落的及腰长发,平日里那雌雄莫辨的容颜,此刻却是娟好入骨。
方诸将头偏向一侧,道:“我叫濯缨来替你收拾。”
海市微微笑道:“您一向当海市是儿郎,不是红妆。”
“纵使你十年来习武游猎,与濯缨厮打到大,到底也是个女孩。怪我将你养野了,待你从军归来,还是要好好地选个人家,为你送嫁。”
海市忍下满眶的泪,含笑说:“义父在宫中当值时候,不也常常服侍娘娘们起居?濯缨哥哥好歹是个男子,于礼法多有不妥,还是请义父帮我罢。”
——好歹是个男子。听在宦官耳中,怕再没有比这更犀利嘲讽的言语了。
方诸眼中,却仿若镜湖冰封,不动声色,只是绕到海市身后,为她系紧袍带。
正是夜色深重至极的时辰,寒露节气的凉风吹送,不知何处宫人消磨长夜,隐约弹响琵琶一声两声。海市伸开双臂,像个Jing巧玩偶,一任他用纱衣与锦裳将自己重重叠叠围裹。方诸轻柔触着她脸颊的手指,稳健温暖,即使是一滴灼热沉重的泪珠直直打碎在他手上,也只是教他的双手停了停,并无颤抖。她满头檀乌发丝亦被他细细挽起,罩上玄黑缎子的武官冠戴,系冠丝绦分做五色,一一在颔下结紧,最终将佩刀与镶金狻猊腰牌悬于她腰间。那腰牌穗子上一线缀着三颗黄豆大的珠子,幽暗灯火下荧然含光,海市认得,那正是取自她幼年时侯鲛人赠予她的一斛珍珠。抿唇再转回头来的时候,她已分明是个勇武清俊的少年武官模样,目光静如寒霜,再无分毫缱绻。
方诸与濯缨送走海市,便往金城宫,预备侍侯帝旭起身。
寅时三刻,宫中传出话来,皇上昨夜批阅奏折劳累,今日不到朱雀门阅兵。
黎明前天地如同泼墨,十八万Jing兵跪地山呼万岁,十里钺声铿锵,城头火把连绵,甲胄起伏似暗夜海涛翻涌。旌旗引领下,大军分部依序离开安乐京,武威营取道河西往麇关,成城营往莫纥关,黄泉营向西往黄泉关,各自换防。
行至望山隘口前,海市停下了马。自安乐京向西望,柱天山脉绵延高峻,山脊终年积雪,形若一弯强弓,只有山脊正中这一个隘口可以翻越,犹如弓上的准星望山,正遥指着黄泉关,因此得名。
“过了这里,就再也看不见安乐京了。我十五岁第一次去黄泉营的时候,还是个小小步卒,走到这儿便哭了。”张承谦与海市并辔而行,眼望着天说道。这张承谦三十二三岁年纪,是黄泉营本营派来交接名册粮秣的参将。
“怎么,张兄那时害怕?”海市漫声应道。
张承谦笑出一口白牙:“哪里,终于不必在乡里跟父亲学杀猪,可以打仗立功,光是想想,高兴得都哭了。”
宏大的都城依然自顾沉睡,晨曦中,承稷门外一带丹枫如烟。或许这便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