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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内家奴多是家生的,颇为可靠,从外边买来的不过七八十人,这七八十人中,又只有不到二十名能出入内院,挨个盘诘太过麻烦。”昶王吐了口气,眉头一展。“无妨,我不缺人伺候。”
当夜正是昶王寿辰前夜,王府厨房内误烹了毒菌,二十三名下人中毒发狂身亡,尸身自王府后门运出,送往京畿府衙仵作房,路人皆侧目疾走。一名戴雪笠的青衣汉子走了两步,脚下忽然踩着了什么,挪开靴子一看,积雪里陷着个象牙老虎,只得拇指大小。他从雪笠下望了望,板车辘辘地鱼贯经过他身边,消失在落着零星雪花的街衢深处。
青衣汉子匆匆行又了二三里路,敲开酒肆的侧门,堂倌牵出马来,鞍后缚着长油布包裹。那汉子翻身上马,马小跑了几步,便奔驰起来。往他去的方向,十数里外的山巅上,便是禁城。
一对描金烛眼看即将燃尽,依然窜升着明丽的红焰。自黄昏至中宵,烛下独坐的男子双眼一瞬不瞬,始终清明如水。
五彩丝绦绾成同心结,左右系起两只满盛醇酿的错金云纹双瓠酒爵。两对金镶头牙箸亦是如此,齐齐整整系在一处。
百子石榴团花、紫苏余甘子、碧糯佳藕、缕金香药、瑶柱虾脍、鸳鸯炸肚、双百合炊鹌子,满桌吉祥彩头的菜肴未下一箸,眼看着一点点散失了热气,原样冷透。
男子忽有所觉,向房门外问道:“谁?”
“总管,是硝子。”
方诸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将门推开一尺宽窄。
硝子一身青衣,雪笠也不摘,双手抱着个长油布包裹。见了方诸,不由一怔。
方诸还穿着白天的青色朝服,左肩衣裳依然卸在腰下,前后衣裾也不曾解开。
硝子将手中包裹递上去,道:“大公子差人送来的。说是夜袭左菩敦部聚居营地,斩杀了一名汉人谋臣,这便是那谋臣所使兵刃。”
方诸解开包裹层层展开,露出里面一柄铁色暗哑的直刀,形制古朴雍容,寸半阔的刀刃已然劈裂,却仍划破了包裹的两三层油布。
“雕虫斋钢口阔刃直刀。果然是苏鸣。”方诸捧着刀脊,端详吞口处细细镌出的一个“虫”字,淡淡笑道,“此人最识时势,心生七窍,一生聪明机巧,终究难逃刀下横死。”
越过方诸的肩头,硝子瞥见屋内那一桌Jing洁端整的菜肴,与原封未动的杯箸,仿佛是主人长夜秉烛,静待客来。硝子第一次发觉,面前这个风仪高雅的男子,眼下原来有着隐约疲倦的青影,而双眉间的纵纹,一夜间竟也已深得触目了。忽然,硝子退了一步,右手本能地按上了刀柄。
“怎么?”方诸微微蹙起眉,审视着硝子愕然变色的脸。
纵是沉稳镇静如硝子,亦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瞠目结舌。像是有无形的利刃飞速划过,他眼睁睁看着方诸的左眼下凭空现出两道斜飞的白痕,又过了一刻,才沁出红来。
方诸迟疑地抬手触碰伤痕,指尖染上了血。他的神情陌生,仿佛那并不是从他皮肤下流出的血。
钢刀铿锵落地。
“总管!”硝子竭力压低惊声。
方诸讶然睁大双眼,用手背拭过唇角,晕开一道鲜艳的红痕——并不是内伤出血,亦不会是自行咬伤。硝子清楚地看见,那是一道细密纤小的牙痕,像是孩子咬下的,又像是女子。而一瞬之前,这道牙痕还不存在。
“没事,你先回去罢。”方诸冷声说道,又拧结了眉。“快点。”
硝子行了礼,转身便走,不敢多作一刻停留。令人惊心的不是那些活物一般从方诸青色朝服下迅速渗透出来的斑斑血迹,而是这个身姿一贯挺拔沉静的男人,他竟然抑止不住地,在战抖。
方诸飞速将房门关上,强撑着回到桌旁,伸手捻灭描金花烛。一阵细微的盏碟相击之声过后,黑暗中只余下一个苦痛沉重的呼吸声。
恨我亦无妨。只要你还活着,哪怕生不如死——只要你活着。
艰难呼吸的间隙中,响起了短暂的轻笑。
第六章&&飒然成衰蓬
那是海的气味。
chao汐起落,风里送来清新微咸的水气,月光下涌动的海洋如同巨大清澈的墨玉。每踏一步,便沉溺得更深,凉润的海水一寸寸殷切地拥抱上来,直到没顶。离开海边多年,她依然隐约记得那温柔的触感。
然而,滑入水中的那一瞬间,她的身体被突如其来的痛楚拉成一张紧绷的弓,伤痕蜿蜒绽裂,如赤红的索条深深陷入肌肤。
“夫人!”有人惊呼着拉住她的手臂,以免她沉入水底。瞬间的紧绷过后,她全身骤然软弱下来,像个无人Cao纵的人偶,甚至不能支持自己头颅的重量。
玉衡顾不得四溅的水花,赶忙腾出另一只手,将女子的肩抱住,再细细收拢那些黏附于她双颊的丝缎般shi发。随着手指梳理,从乱发中露出的Jing巧面孔令玉衡无声地吸了一口凉气。这女子有珠贝的眼底、黑曜的眼仁,有珊瑚的唇与澄金肌肤,惟独没有活人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