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连天。
隐约看到一个单薄的船影,从成片的芦苇中钻出来,幽灵般地一闪,又不见了。之后眼前就剩下了死亡般的凝固画面,和漫长的沉寂。天和地仿佛都被这雾连成了一体,白的,全都是白的。长年浸在淤泥中的芦苇,被这水雾蒸得没了颜色,全身上下都没有一点绿,远看去,就像是一片白色的草。
阿无赤着脚,呆呆地站在大雾的边缘,用同样纯白的眼睛,痴痴地,用力去看,可看到的永远只是无尽的白色下面,一片小小的黑色浅滩。
极少有人见过大泽的真面目。
听老人说,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一条巨大的黑龙睡觉的地方。后来龙回到天上去了,只剩下了这一片死水,无边无际,看不到头。有人试图造小船,划进去看个究竟,但无一例外地,都没有回来。
阿无有一回看到这大泽真容,是在某一年大旱。
庄稼全部旱死,大地都干得裂开,太阳在头上火辣辣地烤,蒸出来的不是水汽,而是死人身上快枯了的血。长年弥漫在大泽上的雾气终于散了个干净,人们这才看到,原来这片水是黑的!就像墨汁一样,浓得怕人。水面无风,一点波痕都没有,放眼看去,也不见有什么水鸟或者活物,只有些苍白的、瘦弱的芦苇顶着穗穗触目惊心的白,成为大灾之年唯一没有低下头去的东西。
当时似乎也试过从大泽里引水,但那水实在是黑,浇在地里,一点用处都没有,人们也就放弃了。后来就有人请了法师来,再后来就下了雨,土地和人同时活了过来,大雾再一次覆盖了整片大泽。
可是当时,喝过泽里水的人,全部死去了,除了阿无。
这是听nainai说的,因为阿无自己已经不可能记得。那一晚,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之后,突然发现,nainai老了。
也是从那时起,有了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睛。
“今天…也没有回来啊。”
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自己和自己说话的呢…大概是在村民们陆陆续续地搬离以后,又或者是,在nainai的耳朵越来越差,听不到自己小声说话了之后。
“回去了,好不好?明天再来吧…天要黑了。”
他说完之后,自己点了点头,默默地转过身,刚要迈出一步去,又顿住:“再等一会吧,还不是很黑啊。”
于是阿无一直等。
天真的黑下去。雾色更浓,不仅仅是雾色,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泥沼的气息。好像有什么东西长了触角,在往自己身上爬,慢慢地,从脚面爬满全身……
阿无打了个冷颤,搓了搓冰凉的手。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如此的不安,仿佛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一样,兴奋,躁动…心里也很急,一边想着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会看不到路,一边脚下又像生了根一样,迈不动步。
“会出现吗?我不是很确定……”
说着说着,阿无突然闭了嘴。
浓shi的夜色中,真的传来了声音。
轻微的,异样的,大鱼出水一般的声音。可是竖起耳朵仔细听的时候,又消失了。今夜的温度低得异常,不是单纯的冷,而是一种Yin,从皮肤渗进身体里,直到骨骼……
“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叫出声来,只知道,自己惊叫的时候,身体已经不存在了。
……
“喂。”
“嗯……”
“喂,小鬼,听得见吗?”
“唔…谁……”
自己好像…在某个人的怀里,被抱着,不快不慢地走,能感觉到移动,但辨不出方向。咦…怎么不冷了?是因为抱着自己的人体温很高,还是……
阿无睁开眼睛。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彻底瞎了。
什么也看不到。这种感觉是奇妙的,奇妙而恐怖…平常的时候,即便是闭上眼睛,眼前也不是纯粹的黑幕,而是保有着最后看到的那件事物的轮廓,而现在,什么也看不到。
“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没事,不过人差点就有事了。真是的,你说你大晚上的站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干嘛啊,万一出来一条鱼把你吞了呢?”
“……?!你……”
“不是吧,这就不认识我了,我可还记…喂,你干什么?”
紧紧地,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让身体最大限度地攫取他的体温。是真实的温度呢…好暖和……
抱着他的人干脆站住,“嘿嘿”一笑,伸手按了按他的脑袋。
“喂,谢你了。”
“啊,为什么……”阿无的心跳得极快,快到呼吸都要跟不上了。
“什么为什么啊,谢了就谢了,哪那么多废话。啊呀,你哭了?”
阿无忙扭过头,自己用力揉了揉眼睛:“没有。”
“有话出去再说吧,我都快饿死了。抓紧我啊,要出去了。”
阿无用力点了点头。
没有问现在是在哪里,没有问即将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