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二二八年,夏。
赵国,文王五年,七月廿四。
白府。
大婚第二天,新妇要向夫家亲戚敬茶、认人、改口。
卯时初,祁元乾就醒过来了。
小家伙还惦记着昨夜吵着要看的新娘子,就抓着二哥哥的手摇啊摇,看他半天没反应,扁了扁小嘴后嘟着“吧唧——”一声糊了祁元夜一脸口水。
祁元夜觉浅,在祁元乾睁开眼睛的时候就醒了。看小家伙一会儿摸摸他的脸,一会儿摇摇他的手,嘴里还小声嘟囔着,觉得有趣,就闭眼装睡。等到翰儿的唇贴上来的时候,他就后悔了。果然,还是一脸的口水。这下子好了,想装都装不下去了。起身给怀里的小人儿穿好衣服,看他活泼的动个不停,一巴掌轻轻扇在了他的屁股上,惹的小家伙捂着屁股直叫“二哥哥坏”,但仍赖在他怀里不起。
二人正打闹着,就有丫鬟敲门进来伺候洗漱。见二人已穿戴整齐,眼中都有诧异之色闪过,也并未多说什么,恭敬地为二人净面束发。
等到祁元乾时,小家伙非吵着要二哥哥帮他擦脸梳头。祁元夜被他闹得没法子,只好接过丫鬟手里的面巾,为他细细擦拭,看他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额头,后又照着昨天的样子绑了两个小角,乐的小家伙眯起了眼,漏出了整齐的小白牙。
卯时将尽,兄弟二人刚打理好就听见廊下有丫鬟的行礼声响起“二姑nainai早”,原来是白氏到了。白氏进门,见二人已收拾好,松了一口气,抬手想对祁元夜说些什么,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草草说了一句,“快走吧,别让你外祖他们等急了。”
一路上,白氏拉着小儿的手,边走边细细嘱咐二人:“待会见了新娘子要记得叫舅母。今日,你们姨母也在。她夫家是灵州方家,世代书香,最是清高,极重礼仪规矩,你们切不可失了礼数……”
零零碎碎的讲了半天,看二儿仍是面无表情,小儿也有些不耐烦,便转了话题,聊些家常。
“翰儿,昨夜睡得好吗?”
“嗯,昨夜翰儿在哥哥怀里睡的,都没有尿床哦。”小家伙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挺起小胸脯骄傲的说。
“翰儿真棒。”
“还有,今天翰儿是自己起的床哦。二哥哥帮我穿了衣服,还给我擦了脸梳了头。阿娘,你看。”小家伙指着头上的两只小角,语气欢快地噼里啪啦的说着,句句话不离二哥哥。
“是吗,阿娘看到了,真漂亮。”白氏侧身摸了摸他梳得整齐的头发,余光看到二儿低着头默默往前走,心不知怎么的痛了一下。
她知道当年的事不该怪这个孩子,但她就是过不了这道坎。当年产房里的人除了蔡妈妈都被打发走了,可是每次一看到二儿子那双澄澈的仿佛可以照见人心的眼睛,屈辱感便排山倒海的涌来,逼得她落荒而逃。
如今也是时候慢慢放下过去了,不然辛辛苦苦生下的儿子到便宜了一个贱妾。
一想到在自己面前不是低头不语就是板脸称是的儿子,在那女人面前却笑得开心,她就浑身不舒坦。
救命恩人又怎么了,当年荥阳一役她兄长为保护自家夫君丧命,她自是一千一万个感恩戴德,就是让她为他披麻戴孝,她也愿意。
只是他求什么不好,非要将妹妹塞给夫君做妾,说什么“不奢望得将军宠爱,也不求一儿半女,只愿妹妹有块遮风挡雨的地儿,能安度余生”。
呸,莫非只有祁家大郎的后院才能让她妹妹安度余生。
她也不是那恶毒的,既是恩公之妹,便让夫君认作义妹,找一户富足人家嫁进去做正头娘子岂非更好。像这样上赶着做妾恶心人的,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如今遭报应了吧,进门六七年愣是一次也没怀上,苍天有眼,那心愿也不是随便许的。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那女人和二儿子走的近了,就是她整日拘着她立规矩,他们也能在她面前眉来眼去,呸,什么眉来眼去,真真是被气糊涂了。不过今后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一个庶母在他心里的分量重,还是她这个怀胎十月生下他的阿娘重。
白氏心里的一番思量自是无人知晓,等她回过神来已到了正房门口,有一美貌妇人自房中迎出,妇人与白氏有三分相像,不过比起白氏的面容整肃,不苟言笑,更显婉约动人。看到白氏,便执手落泪,端的是梨花带雨。妇人身后跟着一个儒雅的男子,看着妇人的眉宇温和,眼带怜惜。
“这是元夜、元乾吧。乖孩子,快到姨母这里来。”
原来这妇人正是白氏一母同胞的姐姐白淑涵。十八年前嫁到了灵州方家。与白家一样,这方家也是三大世家之一。彼时,白淑涵是赵国有名的美人,且素有才名,方家鸿永也是当世俊杰。方白两家结亲,可谓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二人婚后数十年恩爱如一日,是以这位方夫人言谈中还带着些少女的天真。
“夫人,我们还是进去说吧。”方鸿永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夫人的孩子气,无奈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