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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都初见
初见,你笑靥倾城,
星月流转,荣华飘风,
还有谁认得,眼前的苍颜白发!
夜城,莫邪湖。
莫邪湖,相传铸剑大家干将便是于此炼成莫邪宝剑,却永失挚爱而恸然泣血。之后的数百年里,莫邪湖水每于夕阳西下之时便是鲜红若血,民间口耳相传的,是情定之人只要汲取夕照之时的湖水交杯饮下,便可长相厮守,恩爱美满。故,夜城外姻缘祠寺繁多,位于半山腰上的普陀古刹就是个中楚翘。
年关将至,寺中香客渐稀黛墙青瓦间,梵音钟鸣,一派与繁华都城隔绝的萌人五感的浮屠之地。肖若湮银靴白裘,漫步于梅林,沉溺于落梅香雪之间,不禁痴了:仰头,紫灰色的天幕之下,不尽的雪色密密而来,迷了眼,只见那渐渐清晰又渐渐模糊的天蕊,纷扬过后,仅留眼睑眉尖的那一丝微凉,宛若晶泪。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呵,世人何来这许多妄议,待得雪化了泪,梅碾作尘,谁又胜了谁?谁又幸于谁?”年轻的脸上浮起了苍茫,少年玉般的指尖拈起一片花瓣,注视片刻,移目,默默碾碎,胸中迷茫愈胜:前世已矣,他本就无所眷恋,然而今生……肖若湮说不清,这场重生,究竟是为何?
“玄心……若你在,我便不会这般迷惘了吧……罢了,想这么多干什么,当先完成玄心的愿望才是……”狐白裘边浮动而去,逶迤1云舒月展颜,已是不见了一丝困闷。
梅林尽头是一处山崖,立于崖上可望得莫愁湖全景肖若湮拨开簇簇带雪的梅枝,便看到了崖边的一行三人。从背影只见得三人挺直的脊梁,一人负手远眺,另两人束手与侧,拳掌虚握。辨得是一主二仆,为首的男子从身形来看应是年轻的,但其周身气势却是沉稳寂寥,极目望去,几欲与天幕之下的远山相溶。
肖若湮微微一怔,指尖梅枝之上积雪已簌簌滑落,那两名侍卫戒备地握,住兵刃,男子却似无所察觉,依旧沉浸于山色湖光。肖若湮的眼角微微一眯,索性步出梅林,拣一离三人稍远的山石坐下,兀自欣赏起烟色之下的莫愁湖。
“此处,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良久,一个沉如钟鸣,宏如鼎唳的声音响起。
肖若湮回头,看到的是转回身似欲离去的男人:此人应是双十过半,身显清癯,着江月鱼纹银云纹绣边紫袍,外罩玄灰色万寿菊暗花纱衣,腰系碧玉银裎带,饰挂双蝠展翅墨玉佩,待人再近些,就看清了那一副世间难得的面相——天庭丰隆,颧骨微显,目似钩星,眸如寒潭,鼻如笋立,唇薄含毅,一对眉骨棱而不露,隐于犀角,佐骨角起入发,贵象自成,却又薄情天生。
“呵……”肖若湮口中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隐于袖中的手难以抑制地握紧。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陵花卧水杳然逝,冰魄红莲尽葱笼。这莫愁夕景,菩提梵音,确是登临如仙域。”肖若湮移开了视线,淡淡开口。
男人停了脚步,转向肖若湮,只见少年清秀的侧脸,在醉金色的暮色中,安静得透着乖巧,不禁心头柔软,方出口赞道:“好文采!”
“哪里,不过有感而发,此处乃干将莫邪同墓之地,便是区区初来乍到,亦不禁沉浸感怀,究竟这世间情是何物,先贤生死相许,羡艳今人无数,却不知那欢乐趣,离别苦,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真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期然想起了亦烈,想起那夜离山之中目睹亦烈绝然离去之时,心中的惶然惊痛;想起了柳如烟,想起临湘一别,柳氏家主拜别主宅时眼底那被他生生逼回的泪水;想起了夕颜,想起灵山上绝艳的初见,想起那日雨夜中的疯狂,和那日日如一的侍奉……但很快,他就收敛了心思,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离自己不足两丈的人身上。
“哈哈,难得小公子文气斐然,还有一颗玲珑之心,不知公子年岁几何,可到了文试的年龄,想是以公子才情,定能在科考中鲲鹏显羽的。”
少年一怔,随即垂首苦笑,望向远处的脸上有一丝强掩的不自然,许久,方涩声说道:“其实,学生本是临湘的考生,半年前启程赴京,原报一腔鸿鹄之志,却……奈路途不幸,沿沧江北上之时竟遇水匪!”谈及此,少年深深吸气,微低下头,难掩惶恐般咬了咬下唇。
这孩子到底年少……男人思忖着,上前几步,轻轻按上少年消瘦的肩头,静静立于其身后。
“多谢……我没事。”少年回头,苍白一笑:“家仆忠义,船上财物保得大半,然……我的书箱却在混乱中遗落入水,先生的荐名书和入考文碟……”男人蹙眉,眼神却愈加柔和,想是少年怕是不堪回首,竟然用了“我”这一个极为失礼的自称而不自知。入考文碟丢失,这种事便是官宦人家也该费一番周折才能解决,更何况这孩子仅是商人之子?
“如今科考在即,学生却只能蛰居禅院,所幸此处山水绮丽,亦能寄情烟云梅影,聊以自慰。”少年说罢耸了耸肩,抬头,已是带上了释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