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楚那兵荒马乱的小半生,完全不能用一句话来简洁概括。不过是短短十六年,他的经历已经可以写出一部戏。
他亲爸生生磨死了他的亲妈,又娶了后妈。他后妈也是个可怜人,结婚十年,实在是忍不住了婚姻的折腾,一刀捅死了荞楚的亲爹。荞楚的亲爹,生来是克妻的。
荞楚取这个名字是他亲妈的意思,大约这位早逝的夫人有远见,知道自己的这个小瘦崽子,一生坎坷,楚楚可怜。
他没有姓,因为不愿意认那个爹,他娘究竟姓啥,由于当初逝世的时候年纪太小,已经记不清了。混乱年代人的性命就是贱,一家人有时甚至活不到一个,谁也记不住谁的名字。能活一天就是大喜事了,明天是死是活要看命,那些糟烂而又百无一用的记忆,有还不如没有。
荞楚的爹是在他好不容易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之后,忽然死了的,后娘和亲爹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吵架扭打到了一起,他趁着混乱想要浑水摸鱼逃出这个乌烟瘴气的家,结果忽然听到一声杀猪似的惨叫,他一只脚没有踩稳,差一点就从上面摔下来,接着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荞麦的一声悲鸣。
他半只脚踏在了围墙上,离去也不是,回来也不是。就那样僵着,手臂酸疼,背上全是刀枪棍棒的痛楚,他以一个壁虎一般的姿势留在在原地,咬牙切齿,愣了。
他原本计划是尽早离开人间地狱,可他又想要一探究竟,要走的一颗心重新折返,他仿佛是鬼迷心窍,想着自己也许是放不下那个妹妹。
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可还是有感情,他眼睁睁看着小蛤蟆一样鲜血淋漓的rou团子展露在自己的面前,看着小蛤蟆长成了一只大蛤蟆,看着大蛤蟆出落成一个黑黑瘦瘦的顶了一头枯草的小姑娘,看那小姑娘把一头枯草也扎成了两个麻花辫,看那小姑娘张着一张“无齿”的嘴,还知道臭美。
原本以为自己坚硬了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逗狗都能逗出喜欢来,何况逗一个人。
荞楚不清楚屋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左心脏的殷红rou体蹦蹦跳跳,仿佛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咚咚咚,直打鼓。
那扇门薄的仿佛一巴掌就能打碎,可又像是铜墙铁壁,能够防护荞楚一颗颠三倒四的心。他心里面盼着死的是自己的亲爹,理智上却隐隐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要是死,估计也是他的后娘。可他宁愿是亲爹死,也不希望后娘没命,后娘至少算个人,可是亲爹不是。
他推开那扇门,沉重的仿佛是要推开一个世纪,仿佛是要推开另一个世界。一脚就能踹碎的木头皮儿,可是他却毫无推开的力量。
他的心在发抖,打着哭隔一样的呜咽。
对于那个男人,他本能地感到畏惧,就像是兔子害怕老虎,苍蝇害怕蛛网,他害怕那个男人。他一度宁愿自己死了,可是他一场场的难不死,也并未看见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