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苏子谭配的司机极好,大约是怕自己的双目长刺针,一路愈发开的风驰电掣,车停在苏子谭家门口的那一刹那,苏子谭呼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不挨着别人的眼了;司机先生也长吁了一口气,终于可以送走这个金主了。
他几乎是被荞楚抱回了实验室,沙发很软,比车上更加舒服。
更重要的是,可以肆无忌惮,动手动脚。
他分明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只能得到一个否认的回复,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提一声。
苏子谭听到荞楚这样的回答,果然挺开心,心里面想:“我也不舍得。”他近三十年的感情都是藏藏掖掖不公开,世界再怎么发展,他都始终知道自己是少数人,最怕就是用心得不到回应,最期待的就是两情相悦,哪怕这个两情相悦的对象年纪有些不对。可是天下哪有那么多恰好的好事呢,苏子谭清楚自己究竟是几斤几两,偏又自恃眼光颇高,看上的人都觉得是自己高攀。
荞楚是个雏儿,大约在见他之前偶读不知道感情是个什么玩意儿,是被她带弯的。苏子谭心里面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对不起他,同时又放不下。
他双臂柔弱近乎无故,虚撑着桌子上,力气都使在屁股和微微离地的腿上,转过脸绞尽脑汁的想话题想把这件事情一句话揭过:“在我家里住的还习惯不?”
荞楚的脑子里面少根筋,不知道苏子谭这是在欲盖弥彰,转不过弯来,傻乎乎的就跟着他的问题走:“挺好的,我不认床。”
苏子谭咂了砸嘴:“你妹妹是真不打算找了?”
荞楚别过脸去“嗯”了一声:“没了就没了,算了,不要了。”他咕噜着说:“反正也不是一个妈生的。”
苏子谭猜到了荞楚会这么说,可是怎么也没有猜中结局:荞楚一把抱住了他,怎么也不肯放开!
少年浓重的呼吸在他的脖颈间惊起一道接着一道的浪骇:“我只想着你了,我只想着你了……”
苏子谭的心变的不是一般的软,挣扎了一番就停了,轻声说:“荞楚。”
他微笑的脸像一块凝固透了的混凝土石板,上翘的嘴角僵住,变成抑制不住的抽搐:“乖,乖哦,怪我,没跟你商量。”
荞楚问:“为什么要走。”
苏子谭没有回答,也没有办法正面回答,就是一直望向他:“荞楚,各谋其位,各谋其政,天经地义。”
荞楚再一次问:“你去谋什么政。”
苏子谭道:“嘘……”此话不能乱讲。
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到处都是声筒监控,苏子谭紧张的四下张望了一番,扑上荞楚,在他耳边轻说:“乱世出英雄。”
他心里明白,和荞楚说话是说不出道理来的。荞楚永远都只知道问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出来个原因不可,可是苏子谭的这个理由只能埋在心底不能在明面上说。
但是他并不能告诉荞楚为什么,因为他只是有着隐隐不详的预感,却没有落到实处,他没有证据,只有直觉。
苏子谭知道自己现在坐着“弹药专家”一个虚位,没有政权,没有兵权,甚至没有人权——他脑子里的资料仿佛定时炸弹,随时都能摧毁这个大陆,这个联邦。
要出差的事情估计得黄,苏子谭想,就算不黄,也得经过九九八十一难。联邦不把人当人,不把命当命,把普通人争先恐后的送出去送死,所谓的“人才”,恨不得金屋藏娇。
苏子谭想到这里有点气怄,火一不小心就撒到荞楚身上了:“你可以不担心,估计我想走也走不了。”
荞楚虽然一根筋,但是毕竟在那种诡异的环境生长起来,比寻常人的神经更加敏感一些:“你生气了?”
苏子谭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礼貌,解释说:“不是因为你。”
对这个大陆,这个星球,这个联邦,他始终有着复杂的情绪。一方面,这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是他的祖国;另一方面,如今的政权并非他所认可。
他始终认为这场战争久战不下,也许不是因为军资不够,人口不够,而是因为,这一场战争不是正义之师。他从小读的是圣贤之书,学的是圣贤之说,悟的是圣贤之道,始终认为“师出有名”,无名之师必然兵败。
这一场战争已经持续了三年,三年,国内的生产狂下,人民生活一天不如一天,几乎是有要把国内物资耗得油尽灯枯之势。三年前的荞楚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屁孩,可是他正是二十三四岁的有为青年,他相信了联邦宣扬的鼓舞,认为这场战争是正义之战,是解放他星球和联邦九国的解放之战。
可是他觉得是自己错了。
他从三个月前忽然转变了旗帜方向开始怀疑自己的联邦,三个月来一直策划要去被侵略的国家看看,以确定自己的判断。他需要一个理由,斗争下去的理由,生存下去的理由,活下去的理由。
他知道自己桀骜不驯的叛逆想法掩饰在一本正经的外表之下,他自己还稚嫩,保不定有些“老姜”早已看出来了他的不安分,他的不天真,他的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