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这次的离开没有预谋,我身无分文。
把绣着银线的外袍在外面当掉,选纳兰家的当铺,是因为那里的价格最高。
我的衣服是王府的,当了四十两银子,我那套逃跑的装备都留在王府,乐师的薪金一个月是三十四两。
我还欠他六两银子。
找个书信摊,写了封信,把银子放在信封里,让那个写信的书生帮我送过去,琅琊王爷亲启的书信,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私吞。
路过琴坞,想起未寒。
我现在叫他哥哥了。
我买了把琴,梧桐的,虽然没有焦尾那么好,我还是想要送给他。
他说过他会回来。
我一直在等他。
找了家酒楼,是纳兰家的死对头,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我仍然穿着细白布的衣裳穿行在雅间,对每个身份显赫的客人露出笑容,偶尔遇见在王府时见过我的人,就装不认识。
“对不起,客官,你认错人了。”
“虞美人,虞美人是一种花吧?客官要的话,小人立刻帮你去找。”
“王府,客官说笑了,小人连王府的门都没进过…”
客官客官,小人小人。
我只是长得很像琅琊王府的那个陈暮,我不是什么天下第一乐师,我也不曾进过琅琊王府。
我要的现世安稳已经到手,我要的问题已经得到答案,我得偿所愿。
我只是不习惯,我只是还没有适应,我只是对那张妖Jing的面孔印象太深,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再多一点时间。
我只是舍不得。
我说过的,我只是舍不得。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忘记的。
我只是需要时间。
我在客栈的天井里种了一株芭蕉,暗绿色的叶子,光滑得像沾了一层蜡,盛夏的时候很热,我从卧房走到天井去乘凉,把脸贴在芭蕉的叶子上,一个人坐到三更。
我开始攒钱,有时候练琴,和传说中能弹一手钢琴的富家子弟不同,我的手很笨,每次勾弦都要想半天。
这样,所以我弹琴的时候总是走神。
想起那天在琅琊阁,宫,商,角,徵,羽,他吻了我。
想起那天在阁楼上,晚霞满天,他安静地靠在我肩膀睡着。
想起我坐在夏祭营地的河边钓鱼,想起未寒以为我怀才不遇。
想起宴席上,他妖Jing一样攀着我脖子问:“暮,你为什么不看我?”
我不敢。
不敢投入,不敢用心,不敢沦陷。
我不敢喜欢上你。
后来,后来他很好。
很好骗。
那天在冰冷河水里的抽筋,其实我是装的。我只是忽然想抱他,或者让他拥抱我。
那天在睡帐里被他无助表情骗过,其实我也是装的,我只是很想为他服务。
那天醉到最后,我执意用舌头帮他,那么熟练,其实我也是装的,我是第一次。因为我知道他不是。
那天在璎珞面前被他们的亲密激怒,其实我也是装的,因为我想宣告他的所有权。
那天在轩辕卿面前那样放肆,其实我也是装的,我只是想试试最后一次被他保护的感觉。
是的。
最后一次。
最后,在马车内骂他“滚开”,一直闹到决裂,我也是装的。
我只是,不想让他真的和轩辕卿为仇人。
叫卿的人,为了胜利,是不择手段的。
我不想看到一个那样的轩辕卿,他可以不择手段,但是那是对别人,不能是对我。
我就是这么的自私。
我苏家人,卿和慕,可以争吵可以讽刺可以互相伤害,可是兄弟相残,这不行。
就算他并不记得他是我的谁,他也不记得我是他的谁。可是我记得,我们是兄弟,我不可以杀他,他也不可以杀我。
我记得一天,我就逃一天。我记得一年,我就逃一年。我记得一辈子。。。琅琊,一辈子真长。
我逃不了那么远,我舍不得。
琅琊王爷,天心楼主,江湖第一的势力暗影的主人,锦国朝中最有权势的人,你还有多少个身份?
可是你是我的琅琊。
你一定不知道,那天在夏祭的营地,纳兰和我说了什么。
他说:“暮,琅琊太强大,能伤他的就只有你。琅琊那么强大,能保护他的,也只有你。”
我保护不了你,琅琊,我知道。
我太弱,太胆怯,太纠缠不清,太麻烦。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多好。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多好。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多好。
我的桃花坞桃花庵,我的采菊东篱下,我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