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黄沙,一望无际。几只雄鹰盘在半空,来回飞旋,似乎瞄准了什么猎物。
一缕萧声不知何时响起,显得哀怨凄清。一袭白衣伫立于断壁残垣之间,手抚短萧,神情专注,眉宇间略见倦色。
突然,不远处火光冲天,映着朝霞,格外刺目。
收萧,负手,叹气。莫涵无奈地摇了摇头。难道近来流年不利,走到哪里也不得安宁。纵然有些明白自己的感情,但父子的名分早定,这鸿沟并非无视,它就能被忽略的。黑鹰到访后,神宫更是热闹非凡。人们不禁困惑起来,庄严的圣地几时成了名胜,可供游览,而且对象还这般特别,神宫上下无奈只好拿地牢出来招待。当真剪不断,理还乱。
于是,趁三年一度的巡礼,莫涵逃似的溜到边疆来了。尽管名义上,大祭司现在应该身在南方古城,为了超度去年在洪灾中死去的亡灵,斋戒,沐浴,祈神。对莫涵来说,那样既繁杂又无聊的仪式,云在就可以了,自己才不找罪受。何况,此番出来,他是在逃避,不,是让心静一静,充分感受自然,感悟生命。
那份情太重,自己需要时间,他也需要时间。倘若三年后,两心如一,那么……莫涵握紧藏在袖内的手。
到时再说吧。世事无常。毕竟——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上邪》)
像这样的人生高度,思想境界,大概只能在神话或人为的教科书里才能找到实例。
至于那些烦人的蚊子,他们还没有那个分量。
回过神来,莫涵已经站在那个火龙肆虐的村口了。浓烟弥漫,伴着沙尘,令人难以睁眼,烈焰依风,呛得喉咙刺痛,火势迅猛,民屋、田舍皆已陷在祝融的包围之中。
安静,太安静了。如此灾祸,生死一发,生命竟这般沉默,答案只有一个。
低头,凝神,静觅,不远处的竹篱上,一抹暗红赫然入目。果然,毁尸灭迹。生命如蝼蚁,何止廉价。移步,却见足迹之下,隐隐是马蹄的痕迹。
莫非……锁眉,眼底掠过一丝狠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果如所料,索和,那就怨不得我了。
回头,天色大亮。
烟火过后,仅剩一处废墟。曾经生命,除了幸存的记忆,再无痕迹。也不尽然——或许还有,仇恨。
逃。
他必须逃。
他只能逃。
曾经平凡的童年,曾经普通的家庭,曾经最亲的父母,曾经淳朴的村人,回头,只剩下满目的猩红。红,铺天盖地,是火,是血。分不清。是的,分不清,两者都有,生命与家园,瞬间成灰。
父母那么善良,村人那么热情。为什么,一夜之间,天地倾覆?三月前,那个可怜的牧羊人,气息奄奄,被年少的自己发现救回家里,父母对其百般照顾,村人更是千般问候。临别时,信誓旦旦,恩情难忘。为什么,一回头,就化身恶魔,恩将仇报。
为什么?
为什么?
谁能告诉他?
父母拼尽所有,掩他出逃。为什么?罪有应得的是他啊!如果不是他当日不问来由救了那个恶魔,哪有此祸?可是,错,他又何罪之有?
对,恶魔。一切都是那个恶魔。
活着。
他必须活着。为无辜的父母,为可怜的村人,为受骗的自己,报仇!
报仇?
他怎么报仇?
他不明白,从没有人教过他。他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仇人的名字,仇人的身份,仇人的一切,他一无所知。
逃。只有逃。至少,现在,他只能逃。只有活着,才有后来。
最后的记忆,是一个白色的身影,低下头,看着他。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可是他已经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了。逃了多久,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清楚。只知道,肚子很饿,身子很累,眼皮很重。在黑暗到来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大哭一场。
黑暗中,有双温暖的手,以及怀抱。
娘亲,是你吗?
耳边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