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和煦,细雨飘然。
掀帘,下车。
迎面而来的是萧瑟入骨的凄冷。六年了。此心依旧,人事却非。
卓尔微卷袖子,游目四野,荒迹凛索,枯草凌乱,山花狼藉,不远处,方丘伫立,孤傲,绝尘,一如生前。
余光一瞥旁人,莫涵差点摔倒。痴情到了晋馨亲王这份上,当真前无古人。好吧,他承认正上演的这出悲情剧他稍微改动了那么一点点,可是后续的发展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哎,皇叔的魅力果然不是盖的。
回过神时,卓大情圣半跪在墓前,左手颤巍巍地抚上青苔班驳的无字碑,星眸含泪,哀切非常。莫涵再一次默叹自己造了孽。话虽如此,倘若嘴角不要抽搐得那么明显,说服力大概会高些。
戏是看足了,不过,此时此刻,他也在戏中。于是,某人相当尽职地向前迈了一大步,轻轻来到男主角面前,神情默然,几分无奈,几分愧疚,几分尴尬。手放也不是,握也不是,干脆叠在一起算了。
“你不用自责。无论亲缘、挚爱,一旦利益相冲,纵使不忍,也身不由己。秋,他不会怨你的。”一个声音幽幽响起,似在耳畔,又如在梦里。语调,声息都给人一种不真切的迷离之感。
若说先前莫涵的言行是演戏的需要,而现在却以浑然忘我,完完全全投身其中。
美眸微合,“你呢?不恨吗?”
“恨!怎能不恨?六年来,我无时不刻不在恨。那一天,祭雨仪式上,我错过那场变故。数日后,我又亲眼目睹他的离去。从火点燃那时起,我的世界,我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浑浑噩噩间,我蜷缩在小屋里,日复一日,忘了自己还能做什么?信仰的崩溃,生活必须一切重来。从屋子出来后,仇恨成了支撑我活下去的全部。以前跟清翔作对,是为了帮他摆脱命运的羁绊。秋,他喜欢自由,不爱受尘世俗务的束缚。自他接任大祭司起,我很久不曾见他真心笑过。”
莫涵静心地聆听着,突然忆起六年前那个白衣胜雪,笑得苦涩而又释然的前大祭司,脸颊微微有些凉意。其实,这六年来,自己又何曾不是。只是前两世习惯了羁绊,于是,处其间,多了点顺其自然的宿命感。与其愁眉苦脸地度日,不如好好规划一下每段人生。事已至此,抱怨无非是懦弱者的借口。而,他从来就不可能跟这个字搭上边。
许久,莫涵听到自己干涩而颤抖的嗓音,“现在,不恨了?”
对方轻笑起来,起身,有些失神地望着前方,双目没有任何焦点。不知为何,一向坚强的莫涵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不恨……谈何容易?只是该恨该怨的应该是我。一厢情愿地爱着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报仇是为了他。事实上,我是一个自私至极的庸人。明知那年的那把火是他亲自点的,明知他早就厌倦了墨守成规的机械化的木偶人生,明知对他来说,死是最轻松的解脱……”
“够了。”莫涵冷冷一笑,勾起的嘴角是无尽的嘲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的愚蠢。扪心自问,你对皇叔了解有多少?你的爱真的是爱吗?你爱他,表白过吗?他对他的心,他明白多少?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你就太可悲了。”
卓尔如遭雷击,定在原地。双目无神,僵硬的脸上凝结的是20年的痛苦与无助。此时,他跟一个迷路的孩童无异。
莫涵颇为不忍,稍稍侧过脸去,韩泽野关切的眼神无端地浮现在眼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