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陌荻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披上睡袍的他在窗下的小桌旁与轩墨对坐。
“为什么?”挣扎了很久,轩墨终于问了这么一句。
对于这个乍听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展陌荻却马上理解了,“你在问我为什么想要求死?”
“不该问吗?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自己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难道很有意思么?”无论是出于医生的角度,还是现下翻腾在轩墨心中的别的什么理由,他都必须问出这个问题。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懦弱?想要就此逃避一切?”展陌荻不答反问,然而从他默然的表情上却可以看出他并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就算真的被评价为懦弱,他也不见得真的就会觉得有什么,至少,懦弱这个词汇不会比以色事主更加糟糕。
即使轩墨性格再温润,此时此刻也终于忍不住发火了。“展陌荻,你别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行吗?!你别告诉我刚才只不过是在泡澡,你差点把自己淹死了知不知道?!”
“也许那只不过是因为水温太高,我不小心晕了过去。”哪怕是在面对意孤行的暴力时,展陌荻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轩墨的小小脾气就更加不可能动摇他。“就算我是真的想要溺水自尽,你又有什么可值得激动的地方?”
轩墨被问的哑口无言,半晌后,呐呐低语了一句,“我是你的医生,我不能容忍病人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医生?”展陌荻表情淡淡,却有一股无法忽视的嘲讽之意扑面而来,“我记得曾经拒绝过你的治疗,你是不是太过悲天悯人了?对一个拒绝你的病人也这么竭心尽力?”
轩墨清楚的记得,这个黑发男人曾经亲口说过“不用麻烦他”,那种明显到不加掩饰的拒绝之意,直到现在想起还依然让他心头抽疼。望着对方,而那双黑瞳却已经移开,虽然视线飘向窗外,轩墨却知道,依然没有什么景致可以进入他的眼中,他只是这么漫无目的的望着,表示谈话结束而已。
如果是以往的轩墨,性格向来温润的他一定会理解,只要展陌荻是真的不愿意,他也会就此停止话题,然而就今天,唯独今天,他完全不想就此结束,“展陌荻,我能明白,现在的处境一定让你万分难堪,被狼歌那般评价,对一个男人而言无疑是让尊严扫地的事情。可是,至少船长没有那么看待你,你这样不断寻死,不如接受现实,不是吗?”
展陌荻轻轻的嗤笑一声,“轩墨,我们可以谈论的,是不是仅仅只有眼前的这个话题?”
轩墨愣住,不是因为话题的走向又到了这个双方实际上都不愿触及的范围,也不是因为展陌荻有些自嘲的问题,而是因为,他听到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似乎,这还是第一次。
“既然你一再要求谈论这个问题,那么,今天我就告诉你。”展陌荻将偏开的视线移回,黑曜石的眸子平淡而清澈,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眼睛,都会陷入一种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情绪,越是平静,越是无法形容的惑人。“你说的尊严,我不否认,但是,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很小的一部分?对男人而言,委身于人最难以接受的不就是尊严问题吗?轩墨心头疑惑,却并没有将之问出来,只是静静的看着黑发男人,等着他下面的话语。
“我不知为何你们都非要问出一个理由,这本就是没有理由的事情。”展陌荻所说的你们,一个是指轩墨,另一个当然就是十雨,或许,还包括了意孤行。即使那个人从来没有追问过理由,但他,想必还是希望知道原因的。“只是不愿意而已,即使我是一个女人,即使他对我还算不错,但是,这些都不能成为愿意的理由。他曾经要求过我的心甘情愿,只不过,连接受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够给出那些虚幻的东西?”
空气一下陷入了沉默,苦涩的感觉慢慢沉淀起来,至少,在轩墨的感觉中是如此。有一句话在他的喉间辗转反侧,直到最后也终究没有说出来。不过,展陌荻还是从他微微开阖的唇形中看出来,那没有出口的两字是“抱歉”。他是在表示歉意吗?为了刚才那个问题,还是为了现在这个答案?几乎不可觉察的摇了摇头,展陌荻又恢复了一贯寡言的样子。
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轩墨异常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巧的莹白瓷瓶,放在了小桌上。知道对方是一个好奇心欠缺的人,他便也没有过多浪费时间卖关子,用拇指掀开瓶盖,招呼道,“看一眼,但是千万别碰。”
展陌荻依言一看,瓶中是并不起眼的透明ye体,并不多,倒出来也就是珍珠般大的一滴。
轩墨神情有些凝重,重新盖上瓶盖,依然还是很仔细。“此药名为‘彼岸’,为世上剧毒之首。今天,我把它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