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我毒药?明知我有寻死的念头?”展陌荻相当意外,黑瞳中也透出了与平淡不同的另一种表情,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这位医者会送他这样的剧毒之物。
“是,我是知道,但我还是要将‘彼岸’送给你。”轩墨肯定的道,将莹白的瓷瓶推到了对方的面前,“不过,在你决定喝下它之前,我希望你能听我说一句话。”
展陌荻拿起了瓷瓶,在手心把玩端详着,淡淡问了两字,“什么?”
轩墨直视对方,若是以前,他一定不会这么直白的与展陌荻对视,浅色的眸光与黑瞳中的色彩纠缠,展陌荻一时间竟然没法避开去,“希望你是真的想明白了。”
“什么意思?”再欠缺好奇心的人也忍不住将之问出来,展陌荻握紧了手中的瓷瓶,像是怕轩墨改变主意会将“彼岸”收回去一样,紧握“死”,对他而言,就像其他人紧握“生”一样。不知是不是所有绝望如他一般的人,都这么渴望死亡的来临,一旦有了求死的可能,便再也不愿放弃。
轩墨任由他拿着那瓶剧毒,既然已经给出去,他也就不会再收回来。一字一句,清晰的说着下面的话,“如果你真的已经生无可恋,我不会阻止你饮下这瓶‘彼岸’,至少,这种奇毒发作的时间很快,中毒者甚至还来不及感到痛苦。展陌荻,不要再尝试其他的办法,我不希望你太痛苦。”轩墨深深吸了一口气,问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只是,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这样的结局就是最好的?”
“生无可恋?”展陌荻重复着这四个字,表情里有淡淡的迷惑,像是不能理解这个词语包含的意思。“这样的说法,不得不说,的确有些太牵强了。任何人,就算一心想死,也不可能对世界毫无眷恋罢。”
“既然你也明白这个道理,那为什么还——?”轩墨真的没法理解,急急的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如果你必须饮下毒药才能获得解脱,除了死亡以外就没有解开眼下这个死结的办法,那么,我什么都不会再说。因为‘彼岸’是我交给你的,我也心甘情愿负担你的生死,即使会遭到船长的责难,我也不会在乎。然而,你也说还有眷恋,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么死去。”
展陌荻勾起了嘴角,浅浅的笑容,淡淡的眼波,一种灰败的情绪弥漫开来。“我知道自己或许还有眷恋,可是,却不知道那眷恋是什么。轩墨,我想不出,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眷恋什么东西。”
不是生无可恋,却又找不到维系自己与世界的联系。这两者,似乎有着不能协调的矛盾,但又是这么真实的共存在同一个男人的思维和情绪里。
轩墨恨不得伸出手去抹掉他的那朵笑容,至少此时,他真心希望他是哭着的,为了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为了这种彻骨的绝望而哭泣着,而不是挂着这样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的笑容。
“为什么想不出?为什么不知道?展陌荻,我是刀口舔血,出生入死的海盗,无论遭遇的现实多么的不如意,在每一次险境中,我想到的都是怎么让自己活下去。我很清楚,只有活下去,只有新的一天来临,才会有机会见到自己在乎的东西。也许是情人,也许是朋友,还有兄弟,甚至有爱人,哪怕是普通的花草树木,如果死了,那就真的是……再也看不到了。”
轩墨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着,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只有不断的说下去,才让自己能够好过一点,才能忽略展陌荻的表情。他不能再继续让自己在乎下去,之前的动作有多么危险只有他自己明白,在将昏迷中的展陌荻放到床上的时候,只差毫厘,他就差点吻了下去。
就差那么一点,他就差点吻了一个男人,吻了船长意孤行的情人。
轩墨不敢停下自己劝说的话,到了后来,他已经弄不清楚,劝说的到底是什么,是在让展陌荻放弃寻死的念头,还是让自己忘掉荒谬的欲-望。
“谢谢。”展陌荻轻声道谢,打断了他的诉说,摊开手掌,露出了那瓶“彼岸”。
轩墨一怔,他很清楚对方的固执,不认为仅仅凭借自己几句无关痛痒甚至是不着边际的话就能改变他的主意打消他的念头,所以,他不明白他道谢的用意。于是,只能呆愣的住了口,怔怔的看着他。
“轩墨,你说的东西都很重要,不过可惜,那些对我而言都不存在。”展陌荻没法解释,他只是一个从别的世界穿越而来的异类,不要说亲朋好友,就算是草木山石,对他而言都同样陌生的没有任何意义。
在这个并不属于他的世界里,他没有,也不可能有归属感。
“我道谢,是因为这个。”展陌荻看着掌心中装有剧毒的瓷瓶,“背负他人的生死,并不是说说那般轻松。你给我‘彼岸’,我明白你的犹豫,或者还有痛苦。为了让我能够没有痛苦的死去,你有可能背负的不是一般的重担。所以,我承你这个情,我也会记得你今天所说的话——”
展陌荻抬起深不见底的黑瞳,带有某种保证与承诺,“如果到了真的必须使用‘彼岸’的那一天,我一定是真正想明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