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沙结束所有事物回到府邸时,天空已经黑透了。没有去问仆人,他在屋后的树林中找到了展陌荻。不需要任何的指引,他仿佛天生就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
与那夜孤岛上一般的月色,那个人以同样的姿势背对自己而站,这让暮云沙有了种时光倒转的错觉,仿佛这些日子在眨眼之间跳跃而过。自己那些见与不见的挣扎、那些不经意想起的思念、那些自欺欺人的冷静……
转瞬之间都……消逝不见。
他们,如同今日第一次见面。
邂逅在此。
“天气很冷,你穿这么少很容易着凉。”想也没想,一句话从暮云沙的双唇间飘逸了出来。
似曾相识的话语,似曾相识的熟稔。
展陌荻没有回头,没有动作。事实上他很想问,为何他每次对自己说话都显得他们已经认识了良久。他们谈不上熟悉,也不是朋友,非得要说,仅仅只能算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可是——,想要问什么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那些不仅无关紧要,更加与自己没有关系。
凝视他的背影,若说有变化,也的确有。那些比初见时更长的黑发,没有多加修剪,就像主人根本没有要打理它们的意思,只是随意披在肩上。许是太静的缘故,竟然能听到发尾与衣领摩挲的声音。
那种细碎模糊的声音就这么钻进了听者的耳里,然后在某个心尖的位置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有风起,见叶落。
分明已是秋末的时节,枝头尽是一派零落。那,许是今季最后的一片树叶,偏偏就在此刻飘落了下来,跌在黑发男人的肩头。
暮云沙上前,缩短了他与男人之间的距离。伸出修长有力的手,动作缓慢,掺揉着丝丝缕缕的眷恋,从男人衣领与发丝之间拈出了那片枯黄的叶子。叶片很脆也很薄,暮云沙的动作却也很轻柔,那叶片在他的两指间保持着完整,没有破碎一点。
那幅带点秋伤的画面,默默凝固,仿佛入了魂。
“扔了吧。”展陌荻突然出声,惊破了滞留此情此景的沉默。只是一片枯叶,那双银眸却一直静静凝视着,他也明白他珍视的理由,这让他的心里不受控制的被翻涌出不知名的情绪。
酸,涩……或许,还有疼。
“也对。”暮云沙松开手,枯叶继续飞舞而下,和铺陈地面的金黄汇集一处,再也分不出方才的是哪一片。就算曾经盘旋而下跌落在他的肩头,就算曾经被他依恋缱绻的拈在指尖,那也只不过是……一片枯萎的树叶而已。
“我有东西要还给你。”拈取过枯叶的手换了一件东西,一枚小巧的莹白瓷瓶。
展陌荻看了一眼,有些熟悉,然后他认出来——是那瓶不见了的剧毒“彼岸”。在那场意外的被袭后,他再也没有找到它,本以为是丢失了。没想到会在他那里,更没想到他会还给自己。因为不清楚他的用意,所以展陌荻并不伸手去取回。
不过是一瓶毒药而已,如果真的生无可恋,世上一样有无数的办法。只是,彼岸中所含的轩墨的承担以及轩墨的承诺,已经在他心头扎下了根。如果到了他真的必须选择死亡的一天,他一定会是想明白的。
不管他是不是来取,暮云沙只是带点固执的将瓷瓶摊开在他的面前。“我不知你随身带着这样的剧毒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为了防身,或许是……留给自己?”这话让他自己说来都觉得可笑,防身,那种仅够一人使用的剂量能如何防身?不过,暮云沙却需要编造这么一个让自己不那么难受的理由,同时——“当然了,我希望你带着彼岸的用意是为了前者。”
是的,他也同时这么希望。希望这个男人并不是为了结束自己的生命才随时将那瓶彼岸带在身上。
展陌荻不答,也明白没有答的必要。对方和他自己一样清楚这瓶剧毒彼岸存在的意义。
摊开他的手掌,将瓷瓶放进了他的掌心。动作有意料之外的粗暴,似乎慢上一秒,就足够他改变了主意。“我无意干涉你想要做的事情,可是,有一句今天还是必须要说——”
黑发男人只是有些怔忪的看着失而复得的彼岸,即使钻进耳朵的是无比郑重的语言也没能让他有抬头的打算。
看不出暮云沙是不是介意他的态度,只是略略俯下身子,真之重之的言语带有绝然的力量。“荻,我不会让你有饮下彼岸的机会。我……会让你改变主意。”
展陌荻终于抬头,这让暮云沙内心里涌起无法形容的喜悦。他有反应?他是为自己那句类似于誓言的话而有了反应吗?那这说明了什么?
还来不及理清头绪,暮云沙的欣喜就低落了下去。很快发现到他是抬头没错,却不是为了看他。
微微侧转身,展陌荻望见的地方平淡无奇,不过是一段刷成灰白的围墙。方才,在暮云沙开口的同时,他还听见了一声不甚清楚的吆喝声,来源于那段灰墙之外。距离不近,又被墙壁所遮挡,像他这般的普通人只能隐约听见。内容并不清楚,唯一可能肯定的是,那是一位市井小贩的叫卖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