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灯光照亮的小作坊里,小木匠正和小老头说着话。
“听你爷爷说,你现在住在外面?”钱牧坐在藤椅上一摇一晃,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摸着脸上的两撇胡子,一只手打量着小木匠交给他的木雕,“进步很快,但是,”钱牧双眼锋利地瞥向小木匠,“雕刻最讲究专心,这个你比我更懂,可你看看这个成品,Jing致有余,底部和侧面的下刀却没有一气呵成,你分心了。”
小木匠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歉意地说,“对不起,师傅。”
钱牧收回看透一切的目光,不在意地摇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收你当徒弟也是因你爷爷所托。雕刻这东西,若想要得到上品,就在于一瞬间的灵感和娴熟的双手技艺,这两者你都不缺,只不过是你的心现在已经不在雕刻上了而已。”
小木匠攥紧了双手,他自己也已然发觉,自从小厨师撞进他怀中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开始不同。他喜欢了专注了二十年的雕刻,如今比不上小厨师在他身边的一抹微笑。
他没有办法定下心,这种状态对于雕刻来说很糟糕,但对于心情来说却很好。一腔心绪随着另一个人起起伏伏,他犹如一个见不得人的小偷,在小厨师看不见的地方贪婪的汲取小厨师身上的气味。
小木见侧过身眼光看向不远处亮着明晃晃白炽灯的后厨,小厨师双腿一刻不停穿梭在后厨里忙碌着,小饭店前厅的嘈杂说笑催菜声传进小木匠的耳里消了声,只剩下小厨师清脆的喊声,“二哥,一号卓的鱼香rou丝好了没有?”“二哥,我的毛肚抄好水啦”“二哥,你还需要什么配菜?”
小木匠一脸嫉妒地瞪了一眼二厨在锅台抄着锅铲炒菜的背影,小厨师到现在还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却整天亲热地叫那个厨师二哥,小木匠心中泛出丝丝愤愤不平。
钱牧摇晃藤椅的幅度大了一些,他的目光顺着小木匠的双眼看去,慢条斯理地说,“那个孩子人不错,你跟他是朋友?”
朋友?
对啊,小厨师现在只把他当作朋友而已。尽管小厨师与他已经同居甚至每晚睡在一张床上,可是小厨师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反常的情绪。
小木匠的双眼暗了暗,他无法满足小厨师只将他当作朋友,可他又没办法跟小厨师挑明他心中对小厨师的情愫。他步步为营,小心图谋为的就是让小厨师同他在一起,可每次脱口将出的表白,每次忍耐克制的拥抱,都被小厨师纯粹的眼神和信任的睡姿劝退。
如果小厨师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如果小厨师知道同居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骗局,小厨师是不是会厌恶地离开自己身边?小木匠满心慌乱地拒绝去想这个可能会出现的结局,他表面云淡风轻地同小厨师相处,心底压抑的情愫却一天比一天强烈,但他不敢开口,他怕开口小厨师会被吓跑。
“你爷爷知道这个孩子吗?你也知道你爷爷的脾气。这个孩子我挺喜欢的,如果你护不住,我可以帮你。”这两多月以来,后厨那个孩子和自家徒弟的相处逃不过他的眼睛。那孩子年纪还小,一双天真纯粹的大眼睛总是让他能想起回忆里的一个人,因此,他推波助澜让小饭店老板娘给小厨师吩咐了为他做早餐的活儿,就为了多和那孩子相处一会儿。
小厨师很认真地为他准备每天的早点,他总是找各种借口让小厨师分担一半的早餐。小厨师弯着双眼跟他道谢的时候最像那个人,钱牧因此对小厨师带上一丝怜爱,每日在小饭店包厢里吃的中饭和晚饭也不再像从前小厨师没来那会儿多次挑剔。
钱牧活到这把年纪,四十有九,双亲早逝,无妻无子,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他也并非一直都是孤苦伶仃,二十五年前一穷二白的他遇上了一个江南姑娘,那姑娘不嫌他终日钻在木头里,每天都窝在小作坊前身的平房里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四年,钱牧的名声渐渐传出去,手上也有了一些钱,就在他准备向那个他早已在心中认定是妻子的姑娘求婚时,那个姑娘突然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他找了好几年,为此也颓废了好几年,后来还是在小木匠的爷爷帮助下,得到了重新振作的机会。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成为了上流社会口中的钱牧大师,声名远扬,身价暴涨,他却仍旧不修边幅,固执守旧,选择回到这个地方,成了别人口中的古怪小老头。他买下已经被拆建成小饭店的平房,在小饭店的后院建了一个小作坊。
他在等,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
小木匠将专注于小厨师的目光不舍地挪开,他拧着眉认真地说,“我的人,我自己能护住。”
钱牧打笑一声,“别紧张,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师傅我老啦,什么事都经历过,什么事都看得开,但你爷爷那个老古董可就不同了,你懂我意思?”
小木匠点点头,“我会去说服我爷爷,请师傅先帮我保密。”
钱牧双腿有力地踏在地面停下了摇晃的藤椅,转身离开前抛下一句,“那你可得抓紧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