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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进对方心眼里,罗祝却揣着明白做糊涂,伸手替他掖掩好被褥,弯起眼睛微笑道:
“夜深了,你快些睡吧,明天还得去跟你父亲请安。”这一双兄弟窝在炕上欲诉还休
,相隔咫尺却好似阻碍天涯,罗礼轻轻吐出一口气,知道万事已定强迫不得,瞟着一
旁几案幽幽说:“你日日在外面忙大事情,难得到我屋里走一趟,我为你弹一段曲子
,祝你日后飞黄腾达,前途无限。”他言罢命人将古琴端来,指尖犹犹豫豫触动琴弦
,轻轻撩动弹奏音律,哪知腕上竟像坠上千斤锭子,挣扎半晌撩拨不动,终于Jing疲力
尽心意绝然,扬手一把将琴砸到地板上。
这边厢忧愁寥落无边寂寞,屋外面更是一团漆黑严寒,冷风呼咽着漫天扬起,零落草
木摇曳晃荡,枯黄落叶萧萧坠下,打着圈飘旋翻舞,刀片似的割在人身上,几乎刮得
皮开rou绽。湛华侯一分一刻艰难煎熬,眼中酸涨落下泪水,心想若有钟二郎在身边,
自己这会儿早钻进他怀里,哪还要受如此折难。他此时挨冻受冷自然困倦全无,睁大
眼睛朝着黑暗凝望望,身上指披了一袭薄单衣,骨头缝里仿佛积进冰渣子,不由感慨
造化无常,自己仿佛刚才还与钟二如胶似漆,哪知转眼之间竟落得如此,更加蜷紧身
体抖瑟如糠,忽听着门板后面透出细细的音乐,正是白天里让他魂牵梦绕的曲声,好
像一丛火苗跳跃在眼前。湛华Jing神一振连忙站立起身,贴在门上仔细辨识,还未等听
辨仔细,那曲子戛然消止,仿佛不堪寒冷凝化进空气里,飘飘扬扬再也不回来。屋子
里,汉木古琴跌到地上板,罗礼蜷在床上低垂下面孔,罗祝默默瞅着他悄声安抚,一
只手抬到半空又略微的犹豫,终于宛如一片落叶轻轻飘到对方肩膀上。两扇门板将这
世界拦隔开,这里的一切旁人自然瞧不着,然而他们同样彼此琢磨不清,真假虚实云
山雾罩。
门后面再也没有传出响声来,湛华大失所望踱到院子,哆哆嗦嗦哈气搓手,抬头瞧瞧
见浓云遮天狂风四起,三更半夜无处容身,正是愁眉苦脸不知所措,忽想起宅子里还
住着个绛尘,心道纵是那道士蹊跷古怪难与和睦,也好过自己巴巴立在院里灌冷风。
他迈开大步投奔而去,北风呼啸着擦过耳廓,院子里白天还是美轮美奂富丽堂皇,在
夜里竟只剩下漆黑的萧条,仿佛一切繁华热闹都被舌头舔净了,再由利齿咀嚼吞咽下
肚,湛华摸索着踏上回廊,一步一步小心挪动,凝神摒息向前张望,一颗心似要脱出
窍子里,依稀瞧见远处藏着隐隐的颤动,宛如一只硕大的眼睛轻轻忽闪,羽翼似的睫
毛微微抖动,痴痴愣愣望向自己。他们彼此相互注视了一会儿,湛华也不知自己究竟
瞧着了什么,心中朦朦胧胧罩上一层纱,仿佛失足迈进一场奇异的梦,鬼使神差迎将
上去,待走近些才看清楚,却见地上果然盘着一团漆黑的影子,挣扎翻滚缓缓爬来,
定睛看来竟是半截人身,自腰以下不知去向,余下的躯体狰狞扭曲,从截断的腔腹里
流出蜿蜒的肠子。对方缓缓抬起脸庞,满头满脸沾满黑红的血迹,双眼灼灼出神凝视
,继而竟抿起唇对他嫣然浅笑。
第79章
那一团残碎的东西既无鬼气更无人形,扭动盘曲着越爬越近,昂起脸庞似能露出眉眼
,待壮着胆子看过去,却只见对方面上昏黑一团,仿佛鼻子、眼睛、嘴唇都被绞得稀
烂,鲜血淋漓揉进一股Yin影。湛华几乎唬得魂飞魄散,满面苍白倒退一步,身体在寒
风中冻得僵麻,心中刹时恍然清晰,仿佛经年积压的一层浮尘被人抹净,灵魂的某处
一目了然,日久天长的堆砌消散殆尽,最后只剩无尽的空白,在雪亮的世界中渗出零
星血珠,一点一滴积聚成流,蜿蜒淌过整片惨淡,将这世界涂抹成一片腥艳。对方攀
抚着地面艰难爬过来,青砖地面上拖出黑红的血迹,模糊的脸上似乎露出一抹奇异笑
容,全无怨毒全无悔恨,唯有刻骨的疼痛不得遗忘,超越生死连绵不息,嘴唇蠕动着
欲要发出话音,捱过半晌却未说出只言片语,只是更怀上悲伤的喜悦。这狰狞模糊的
笑容实在难以打动人心,湛华仿佛听着一声轻微的撕裂,好像一层薄冰忽然碎裂,魂
魄中某一处随之破碎,无比的疼痛海chao一般汹涌掀起,终于不可自抑嘶声尖叫,尖利
的声音像一把刀刺透沉静,然而整座园子像被盛进一樽玻璃瓶,任凭他如何声嘶力竭
绝望呼喊,也无法唤得人前来救助。